【其实以文学作品探讨兴亡并不是个例,我们顺着杜牧往后,有《六国论》,有《汉宫秋》,有《梧桐雨》,当然更为典型的,还有孔尚任的《桃花扇》。】 水镜右侧则是一对戏装男女,两情绵绵,执手依依。 阿房宫赋10 朱权对戏文一道也颇有心得,他不仅爱听,还爱写,笔下有神仙道化的逍遥,也有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这样的风流韵事,当即便道: 不怪他有此猜测,那提到的《梧桐雨》,用白居易“秋雨梧桐叶落时”之意,写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寄意悲切;而《汉宫秋》则是敷衍昭君出塞的旧事,倒置胡汉情势,写尽家国衰败之痛。两部作品,俱是以帝王妃子之情寄托兴亡之慨。 楚棠放的是一个只到人物肩部的圆形小图,也是自书封上截下来的,不仔细看的确有些看不真切。众人听得朱棣提醒,又细细看了一会,只道朱棣说得有理。 朱樉摸着下巴猜测,话音刚落就被人在后脑上拍了一把,朱樉抬头欲怒,结果就见朱元璋黑着脸气冲冲一顿骂: 朱樉被骂得有点拉不下脸,又是不满又是委屈地嘀咕道:“那和国家兴亡有关的书生,眼见得的不就是一个文丞相吗?” 众人:…… 元朝。 一身落拓的白朴遥遥举盅:“谬赞了。” 白朴半是悲叹半是欣喜,复斟一杯酒:“多谢诸位了。” 亦多谢,后来人。 马致远临轩就桌上杯碟敲起节奏,荒腔走板地唱起新写就的一支《梅花酒》:“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世道浇漓,人命如何啊!” 兴亡一事,本就熬人。 众人翘首,楚棠娓娓道来: 奉天殿。 热热闹闹讨论的皇子们同样觉得难以接受,沉着脸不敢说话,后知后觉的朱樉瞠目,一拍大腿:“可恶!到头来看的是咱大明的戏?!” 挨了一下的朱樉仍在发懵,其他兄弟用怜悯的眼神看一他一眼,一致决定离这个头脑简单的人远点。 白居易喃喃着水镜上展示的话:“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好啊!市井俚曲而付之以大义,裨补时俗惩创人心,此非圣贤不能道,孔尚任有俗笔而谈雅正之心!” 杜牧敛容正襟危坐,一篇风月戏文竟有如此严正之旨,他对这篇和自己的辞赋对举的文章期待极了! 苏轼面带赞叹:“诗可言志,词可言志,戏文亦可言志,雅俗岂在形式邪?” 清代,淮扬。 怔愣良久,冒襄堆叠的眼皮动了动,臂下用力撑着桌案,颤巍巍的就要起身。 冒襄并不言语,借着孔尚任的力气站了起来,复又将手臂从他的手下抽出,退后一步站定,肃容拱手,长揖一礼。 冒襄是前朝遗老,明末南京四公子之一,此时已是八十岁高龄,他二人忘年相交,但孔尚任向来敬重这位老人,此时又岂敢受他的礼?当真是惶恐万分。 冒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对方勿要紧张,接着道: 明如何亡、国如何灭,这些年来老夫一直在思索,可幸你以如此雅正笔法,作史家三思,鼓震世人,老夫方知,这百里奔走、一月盘桓、日夜相叙是值得的了。这礼,你受得。” 孔尚任无法,只得生受了,复又扶人坐下,想对方年老不宜悲恸,有意让人开怀,故意打趣道:“若是作得不好,冒老这礼可就白费了。” 抬眼望向院中水镜,光是这题旨,他的礼就行得值当。居淮扬,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结识,情定终生,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才子佳人的开场。 【其后国家动荡、侯李分离,闯王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自缢煤山,南明小朝廷建立,弘光帝昏庸逸乐;马士英、阮大铖结党营私、倒行逆施; 坐拥江南富庶地、十万军民心的南明迅速灭亡,其存世,不过一年零一个月。】 弘光帝立于危难不思进取,一心纵情享乐;连作为正面人物的侯方域出场也曾道“莺颠燕狂,关甚兴亡”……统治集团腐朽、权奸误国的题旨,在戏文中被反复说尽,反是以李香君为首的倡优之流死守气节,尽显底层人物的光辉。】 《桃花扇》的曲词典雅流丽,奇而真、密而淡,笔笔又含哀情,兼之通俗晓易,轻而易举便夺了众人的心神。 他捶桌大叹,悲恸的情致让孔尚任也红了眼眶。易代之悲、幻灭之感,分明是有清一代共同的感受。 吴伟业捧着故友所贻书册自责不已:“死生总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尊。我不如君啊……” 东晋。 如楚棠所说,不久的将来,晋室也会灭亡,风景不殊、河山有异的感慨,最终会成为每个晋人的悲哀,如此,又怎么不是放悲声唱到老呢?陶渊明掩面而泣。 杜牧五指扣紧栏杆,一字一句念着水镜里的那阕《哀江南》:“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谁又不是……戏中人呢?” 杜牧悲不自胜,明明是预知后事、挽救危亡的大好机缘,他却听得万分绝望。他有济世策,他有救亡心,但有臣无君,又当如何? 辛弃疾虎目含泪,提笔将那阕《哀江南》书于纸上,攥着笔的手青筋可见。南宋、南明,在后世的历史上,原有着一般命运。 就算舆图换稿,也不能是异族的稿! 奉天殿里的早已是寂静一片,朱权甚至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朱标朱棣各个无言,朱元璋赤红着双目死死握紧掌心,声音像从齿缝里漏出来,又很快销匿: 他想骂,骂子孙昏聩,骂权奸误国,骂官绅士人国难当头私欲倾轧,葬送大明壮丽江山。可是骂了又有什么用呢? 如此痛切! 这声问语气平平,可众人都知道朱元璋的性子,哪里敢说话?但君王有问,不说话又不得行,眼见着自家父皇的脸色有转沉的趋势,朱棣咬咬牙,谨慎道: 说到最后朱棣的声音也添了沉重,看别人的戏是落得开心,一朝自己成了戏中人,才知道那种惊怒与悲愤。朱棣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能出现在后世,他就把这群君不君臣不臣的玩意儿全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