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忽然一片沉寂：“母亲她，怎会如此……固执啊！” “我对不住湘灵……” 白行简作为弟弟，很清楚兄长和湘灵的感情，也对二人的遭遇同情不已，见状便安慰道：“兄长不要灰心，水镜示下，你回去再同母亲商量，说不定她会同意呢？” 白居易苦笑着摇头，他了解他的母亲，这个妇人严格又执拗，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说动。史书里的白居易无法争取到，如今的他也不能。 陈氏夫人一脸气愤，她身形瘦弱，一张脸显得有些清癯，此时盛怒的样子竟无端让人觉出几分扭曲： 一旁的侍女银瓶看着她的样子忽然一阵心惊，嘴里却道：“夫人说得是，公子纯孝，想必以后定然会懂得夫人苦心。” 这个一意自专的母亲，甚至忘记了儿子未来仕途的风波交恶，已然谋划起青云路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怎么会错呢？ 院中的焦母神情大变，手里的画像不受控制地落到地上，又被一阵风吹远，飘零如浮萍。她猛然冲进焦仲卿的房间，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焦仲卿被打得一个踉跄，却是偏着头没有辩解。他本想让兰芝暂时还家，等母亲气消了再去迎兰芝回来，可他却低估了母亲的决心，母亲根本不可能答应！ 他嘴唇嗡动着，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焦母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得愣愣：“仲卿你……” 刘家。 那日县丞来访，言是有太守家的公子，排行老五，貌美才高、尚未婚配，特来求娶。母亲明白她与焦仲卿的誓言，回绝了媒人，可兄长却不干了，闯到房里大声指责： 刘兰芝伤心不已，感情的事，难道能用身份门第来衡量吗？可父亲不在，家里全由兄长做主，兄长苦苦相逼，她又能如何呢？ “哥哥说得在理。我离家出嫁侍奉丈夫，中途又回到哥哥家里，此后如何当然要听从哥哥的安排，哥哥若觉得好，便答应吧。” 【陆游和表妹唐婉的故事散见于宋人笔记。二人同样结为夫妻，陆游的母亲却认为唐婉影响陆游仕进，对她很不喜欢，执意让陆游休妻，陆游无法，只得妥协。】 “这些做母亲的，怎么这么固执呢？看把人逼得，要么双双赴死，要么天涯相隔，多狠的心呐！” “湘灵的身份太低微了吧，不般配啊。” “就是就是！那个写‘杜子美集贤展高才，唐太宗夜骂李隆基’的人叫什么来着？冯梦龙是吧！快出来写啊！写个‘白居易迎娶美湘灵，陆放翁重迎唐氏女’。” “有这样的好文章，我定然读他个十遍八遍！” “行了别再往里面送了。” “回公子，是东城的书商，他说他平日里最喜欢读白居易的诗词，让您给白居易写一个圆满的结局，还说……” “还说，如果公子有时间的话，可以把《孔雀东南飞》和陆游唐婉也写一写，价钱方面好商量。” “行了，下去吧。” 【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将以上三对当作小说主体来看，那么，其中的女子形象事实上是被遮蔽的。在白居易与湘灵的故事里，白居易最后娶妻，虽然意难平，但好歹娶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元和遭贬后，也可得到机缘再登青云，但湘灵却是为着一个承诺困守一生，史书难存。 刘兰芝回家后同样受到逼迫，她的兄长逼她嫁给太守家的公子，刘兰芝更是无法反抗，纵有满心不愿也只得答应下来，终日以泪洗面。 刘兰芝毕竟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听到他的话顿觉自己的感情和人格都受到了侮辱，所以也选择和焦仲卿一起以死明志，于是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他们明明置身于同样的困境，焦仲卿对她却无半点体谅，甚至说出了‘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039这样的话，简直是字字诛心了。 楚棠的语气带着感叹，仿佛真的对千年前那些女子的悲剧感同身受，白居易不忍再听，痛苦地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焦仲卿怔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逼死了兰芝，我逼死了兰芝……” 焦仲卿抬头看向他，神情凄惶：“我逼死了兰芝，我真该死。” 说着，她就作势要往墙上撞。焦仲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慌忙拉住她：“娘！” “娘，您别这样……您到底是为什么不喜欢兰芝啊！”他徒劳而又绝望地大喊。 刘兰芝不可置信，那样绝情的话，竟然是仲卿说出来的！她以为是二人情比金坚，最后以死相抗，却不想是焦仲卿先冷语伤人！ 南宋。 他才堪堪与唐婉和离，每日悲不自胜，时常作诗遣怀，最后，他的那些诗，竟然会变成扎向表妹的刀吗？ 《伤逝》中，涓生和子君为爱勇敢地挣脱家庭束缚，却在日益艰难的生活里消磨，涓生对子君的爱随之消减，以致最后荡然无存。 “呸！涓生这个负心汉，若能让我遇到，定要把他压到子君的面前痛打一顿解气！”有黄衫客当下愤愤地打抱不平。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子君与涓生无媒苟合，被抛弃不是自找的吗？” “呸！我打你个迂腐小人！” 武周。 先前读《孔雀东南飞》，她便对焦仲卿的言语有些不耻，楚棠说得对，两人同是被逼迫，焦仲卿不知体谅刘兰芝，甚至冷语伤人怀疑于她，分明就是将自己不堪承受的压力又转加给刘兰芝。 侍奉在一旁的上官婉儿也有些感慨：“比之焦仲卿诸人，最后提到的涓生却是更令人心冷。” 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啊！武皇颇有些不解。 几位帝王稍稍安了些心，甚至有闲情对小说里的人物表达自己的不屑： 被怼脸输出的焦仲卿等人则是纷纷捂住脸，想要辩解却找不到理由，羞愧极了。 白居易的母亲嫌湘灵出身低微，配不上自家儿子；陆游的母亲嫌陆唐二人太过相爱，耽误陆游考科举；焦仲卿的母亲，她比较有代表性，我们稍微说一下。】 楚棠一边贴出《孔雀东南飞》的节选片段一边道：【焦母为什么不喜欢刘兰芝？其实她自己有过说明。“此妇无礼节，举止自专由。” 由此可见，在婆婆看来，刘兰芝的“原罪”，在于“无礼节”，也就是不顺从。一个好妻子应该怎么样？谦卑婉顺，三从四德，侍奉公姥。可刘兰芝，她太有个性了。这在焦母的眼里，就是“无礼节”的表现，如果由着刘兰芝，她的威严何在？】 焦母不由得点头，楚棠虽然经常语出惊人，但还不是荒唐女子。她自觉受到了鼓舞，接着对焦仲卿说到： 【从古人的视角来看，焦母的愤然是合理的，一个好的妻子就应该事事顺从，就算你在家中作女儿时如何娇纵，到了夫家都要收敛。焦母显然也是这样做的，并自然而然用这样的规矩来要求儿媳刘兰芝，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