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是伟大的君主,虽然他没多少文化,性格里还有缺陷,但他的伟大无人可以否定。但是,再伟大的人,终归还是只有两只眼,他不会是杨戬,凭空多一只眼出来。 尤其是洪武后期,锦衣卫被废除,朱元璋监控天下的最大工具就此消失,加上身体原因,他已不能再控制好整个帝国,一些事被忽视了,一些事被隐藏了,还有一些事被拖延了。 朱允炆经过思索之后,决定见一见周登。 “徽州歙县的事,详细说说吧。” 周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告诉你,你就能将消息告知朝廷?” 朱允炆抬手止住郑治,看向周登,道:“我可以将事情告知朝廷,说吧。” “乙巳改科?” 周登悲戚满面,叹息连连:“早在至正二十四年,太祖尚是吴王时,就在徽州革制,下令官员修改元税。后经年底核查,行中书省发现账册数目存在问题,于至正二十五年调整了许多税目,即乙巳改科。” 周登满怀悲愤地说道:“乙巳改科时,行中书省认为徽州府田赋增减额有问题,与账目不符,后将徽州府、县官员羁押,最终更定徽州府田赋数额,指出歙县亏欠原额夏麦九千七百石。” 不过这是至正二十五年的事了,距建文二年已经有三十六年了,就算是歙县欠了九千余石的债,三十六年,一年还二百七十石也该还清了,这有什么值得吵吵嚷嚷的? 朱允炆没有说话。 “什么?” 这个问题就有些严重了,类似于地方财政欠了中央九千七百石的粮食,中央都写好了文件,写明了税目,结果徽州府给吞掉了? 周登被朱允炆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虽然没有夏税生丝,但在正税之外,却有一笔税目名为人丁丝绢,要求歙县百姓每年缴纳八千七百八十匹生绢。” 周登见朱允炆动了怒,为了让眼前的人将消息传递给京师,准备煽一把风,带一把大火,说道:“徽州府虽山多地少,但毕竟挨着浙江,距离杭州也不太远,又有河道之便,其粮价一石仅为三钱,但生绢一匹就要七钱。” “真是胆大妄为!” 周登继续拱火:“这位大人还不知道吧,徽州府虽将夏税生丝的名义改为了是人丁丝绢,但徽州人是不养蚕的啊。”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周登。 朱允炆彻底愤怒了,这群地方官这是没事找抽啊,为了自己一点利益,耍得一县百姓团团转,而且还转了几十年! 朱允炆问道。 习惯! 这里的习惯,可不是百姓的习惯,而是官员的习惯。每年有这么一笔钱“孝敬”,谁愿意放手? 既然要开始,那就不要结束嘛。 老百姓能如何? 他们就算是站在土坡上,将喉咙喊破了,也没人会理睬他们,该收“人丁丝绢”的时候,那还是要给。 没关系,家里什么东西值钱,拿走抵账。 你老婆还很漂亮,也是值钱的嘛。老婆舍不得,还有儿子、女儿。不把你全家榨干,衙役是不会收手的。 薛夏可以感觉到朱允炆的滔天怒火,这也难怪,胡忻案已经让朱允炆动了怒气,这个周登又火上浇油,捅出来这么一档子大事,能不发火? 安全局,那是什么鬼? 锦衣卫可以抓人,可以审人,也可以杀人,但问题是,总还是需要走走法律程序的啊,至少也得让皇帝知道,要不然这事还是没办法办成。 “杭州?我要送的是南京,是金陵,京师!” 朱允炆停下脚步,道:“你所说的事,朝廷已经知晓。你的身份安全局会核实,吴县推官的死,安全局也会重新调查,待水落石出之后,你再离开苏州吧。” 郑治陪着朱允炆走出宅院,朱允炆停下脚步,严峻地说道:“坐在奉天殿里,看到 郑治低着头,小声说道:“爷,京官在京师,地方官在地方,隔着远了总容易出问题。” 郑治浑身一冷,顿时哆嗦起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喊道:“爷,我错了,我错了。” 郑治瘫坐在地上,看着离开的朱允炆与孙栋,痛哭不已。 郑治自缢死,年四十五岁。 朱允炆传口谕:厚葬不究。 烛火晃动着,摇曳着窗边不定的思绪。 朱允炆伸手揽过宁妃,透过窗户看向夜空,道:“有人说过,人死了会化作流星,可我看了一晚上也没有看到流星。” 朱允炆看了一眼宁妃,手臂更用力了。 看着一跃而下的薛夏,孙栋低声问道:“爷的屋子里怎么还亮着灯?” 孙栋握了握拳头,咬牙道:“这个家伙死了也就死了,竟然还害得爷休息不好!” 薛夏坐在石凳上,随手倒了一杯冷茶,道:“郑治是我们的生死兄弟,你和他都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他有错,我也有过。只是我想不到,温柔乡就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将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给吞噬了?” 薛夏接过之后,借着星光眯了几行,又合拢起来,道:“还是你说吧!” “后来胡忻采取了迂回路线,拉郑治的两个儿子下水,上过战场的一代与享受和平的一代,在信念、意志上自不能相比。在名妓与赌场中,郑治的两个儿子输掉了一切,还欠了三千余两白银。” 薛夏总算是明白了,不是郑治本人堕落了,而是自己的孩子被人拿捏了把柄。 薛夏一脸愤怒,拍着石桌。 郑治的儿子破坏了规矩,这件事一旦被安全局总部或朱允炆知晓,定会连累郑治。即便是那样,郑治也完全可以脱身安全局,至少不会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