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钰是在七日前被抓到司礼监的，只因时序一直忙着北地的事，没能顾得上他，只叫狱中的人多看顾些。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朝上死谏您的，可我也只是被人蛊惑，我也没有办法啊……大人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饶命啊！” 不然如何解释，他这样一个还不曾在京城露过锋芒的人，会被司礼监专程抓过来？ 必然是时序与他一样重生了，对他的死谏怀恨在心，这才会对他施以报复的。在听见“死谏”二字后，本漫不经心的时序顿时坐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睛：“哦？” 没有人知道，如今的赵思钰，与当日在殿试场上被饿晕过去的废物早就非同一人。 他死过一次，又活了。 即便如此，他仍未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在京城蹉跎二十余年，始终不曾被授官职，原以为就要这样碌碌无为至死了，谁知忽然有人找来，说可以给他一个小官，而他则要在朝上死谏司礼监掌印。 于是，他被安排入朝，又在他人的授意下，在群臣围歼掌印之时，以死为谏，以明心智。 后来他听说，当日他的死谏对掌印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祁首辅更是抓准机会，对其发起最后的攻讦。 谁知追官表彰没等到，他先等来了司礼监的走狗。 他只知他是被人一片片削下血肉，一节节敲断骨头，最后生生痛死的。 说什么文人风骨、孤傲清高，说白了，如何又能比得上权势富贵来得重要？ 于是他便想着，这一回，他一定要早早攀附上司礼监掌印，这样背靠司礼监，他也能在朝上威风几十年了。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重生的时间太晚，竟重生到了殿试之后，若他能重生在幼年，他一定会劝母亲早早改嫁，也一定不会再拒绝商贾的资助。 …… 彼时，时序站在昏暗压抑的牢房里，望着赵思钰的目光闪烁跳动，疑惑与不解并存。 这才有了他将宗卷拿给时归看的一幕。 原来，赵思钰是重生的。 难怪当初在东阳郡时，他明明不会水，却还是跳入激流中，欲将落水的祁相夷救上去。 只因他知晓司礼监终将倒台，所以才一边借着司礼监的权势，一边暗中搜集有关掌印的罪证，从而为日后案发做准备，好在司礼监倒台后继续保全了自己。 只因时归与他立场敌对，深爱着的阿爹又会受其背叛，所以她才会觉得赵思钰实在太过分。 并非没有指摘。 如此说来，此人本就罪孽深重。 “阿爹，你能不能再去问问他，若阿爹可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他可否从此为阿爹办事，哪怕是叫他诛杀无辜人、攻讦秉正大臣呢？” 时归目光灼灼：“我就是想知道，他经受一世苦难后，心性可有改变。” 若跪地求饶、连连答应了。 “那只能说明，此人心术不正，更不该留了。” 然她一抬头，就见阿爹嘴角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阿归还说什么都不知道吗？” 而此时，时序也从桌案后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时归跟前，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声音轻柔道：“怪不得……” “还有赵思钰提到的那个祁首辅，阿归其实也知道是谁，对吗？” 他轻轻感叹着，面上的表情格外复杂，很难分清到底是伤心多一些，还是了然多一些。 时归终于意识到，一直被她忽视的是什么了。 “嘘——”时序抬手按住她的嘴巴，“阿归先 “如果阿爹没猜错，阿归应该不知道赵思钰是重生的，对吗？你刚刚的表情，明显也是极震惊的。” “那还有那位祁首辅呢。”时序言语微顿，“按照赵思钰的说法，祁首辅与我也该是对立面，甚至也是他致我身死，那这样的话，我却有些不明白了。” “我若没记错，他叫祁相夷，对吧？” 只见时归面上淌下两行清泪，不知是否被时序的语气所吓到，她死死咬着唇角，不肯发出一丝呜咽声。 而时归却以为他是生了气，要抛下她离开了，反手抓住了他的大掌，嘶哑道：“阿爹别走！我——” 因太过紧张，她只觉手脚都在发麻，手指都有些用不上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爹的大手从她掌心中抽离。 直到她的头顶再次响起一声叹息，熟悉的温度透过发顶传到她的头皮，让她浑身血液重新流淌起来。 “罢了，我不去了，莫哭了，来，我们先回西厢，没什么大事，我也没有生气，别害怕。” 可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女儿竟也到了他胸口一般高了，无论怎么看，都不该由他抱起了。 时归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知仰头看着阿爹的面孔，便是连去哪里都不清楚，全凭阿爹的带领。 从骤冷到骤热，时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雪烟她们看出情况不对，只管将毯子送来后，就匆匆退了下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而时序则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弓起一条腿，有些放松地靠到小榻的靠背上，长舒一口气：“说吧。” “或者阿归若觉得不知如何开口，不说也是无妨的，就像我总有事情瞒着你，你对我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不用有心理压力，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知道祁相夷将会成为首辅，也知道阿爹将落得身死下场，至于赵思钰……我不知他重生，但我却知晓他这一世将会攀附阉党，受尽益处，最终反咬阿爹一口。” 时归闭上眼睛，完全不敢去看时序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