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祝东拎着小包袱来宫裏找孟欢:“兄弟,这次我真得走了。” “你现在发达了,贵为皇后,我知道你想提拔我,但我祝东可不是凭借朋友谋求荣华富贵的人,我决定跟裴提督下江南,闯出一番成就来。” 孟欢心中虽然不舍,但鼓励他:“好,你去吧。东砸,可一定要发达啊!” 祝东离去的背影潇洒。 他路上让江湖骗子骗走了一身的钱,裤衩子都不剩,差点要饭。 孟欢心裏特别感动,但不赞成:“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几句话重复孟欢心口便涌出一阵辛酸,呛了鼻尖。 祝东回来得很及时。 坼州战役蔺泊舟为主帅,张虎则是他驯养出来的豺狼猛虎。辽东大败敌军、蔺泊舟受禅称帝后王府护卫军编入了京军主力,战斗力极强,挽救衰败的军纪和弛纲于大厦将倾之际。 孟欢按照回忆将当时的军阵绘制而出,帮他完善武器和地图的绘制,兵书后来命名为祝东回来得赶巧,正好帮他一起绘图回想。 这一天,是陈安五十岁大寿。 见面执手,蔺泊舟轻拍陈安的手背,语气有点儿感慨:“朕幼年初见你时,你不过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现在居然也年近半百,满头白发。” 少年让蔺泊舟护的很好,白白净净,眸子澄澈干净,整个人像飘在湖水上最柔软雪白的羽毛,特别明亮。 陈安心中也生出感慨:“微臣刚认识陛下时, 陛下也不过四岁, 尚且童稚,如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竟也如此顶天立地了。” “对啊……” 祝东正朝他吹口哨:“快来!” 祝东边跑边嘀咕:“我表哥和洛千户在画舫喝酒,他俩近日总厮混在一起,两个老光棍,岁数这么大还不成亲,每天就知道唱歌听曲。实在太坏了,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原以为在画舫会看见两个人喝酒听琵琶,没想到推开槅门,两个人面前放着一张白纸,两道身影面对而坐,气氛其乐融融,却是在喝酒赏诗。 祝东表情写满惊讶:“今天陈尚书寿辰,你俩不去吃饭,却窝在这裏看诗词?好雅兴!” “什么猫腻?”山行折迭诗词嘆了声气,“如今都是大忙人,我写两首诗没人看,只有洛千户愿意看我几首酸诗。怎么,这也要管?” 孟欢也摇头:“我不管,我不管。” 洛倦对孟欢还挺严肃:“公子,城中出行危险,末将还是送你回去吧。” 出趟宫门不容易,总不能浪费。 孟欢打了个酒嗝,红着脸欣赏画船外的风景。 “表哥,你这首诗写的不太好,有故意卖弄文采之嫌,”祝东蹲长凳上,“洛千户怎么看?” 山行找到了藉口责备祝东:“洛千户一介武夫却比你有诗才,小东,要用功读书。” 他们喝酒还要划拳行酒令,气氛高昂,孟欢本来并不想喝酒,但被带动着参与到游戏当中,连输几把后也不得不喝了几杯。 孟欢酒量不好,喝完双手搭着画船,凉风吹开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呼吸画船间灯火和酒肉的味道。 “咚咚咚。” “啧啧啧。公子一到,圣驾也到了。” 闻到空气中的酒香:“喝酒了?” 蔺泊舟眉梢一挑:“这是趁我没在,又欺负他?” 谁不知道蔺泊舟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小隔间内生着暖炉,锅裏热酒温着,萝卜炖羊肉弥漫出汩汩的热气。蔺泊舟去了狐裘指间挟起一隻新的酒杯:“灌他喝了多少?现在你们全得喝回去。” 山行连连嘆息,“无上帝宠,无上帝宠。” 孟欢被调笑,有点儿不好意思,躺下枕着蔺泊舟的膝:“夫君,我困了,躺一会儿。” 蔺泊舟单手喝酒,另一隻手护在孟欢身侧,动作仔细。 孟欢眼中倒映着漫天烟花亮色。 不知怎么,孟欢想起了先前在辜州那天,他们收拾好行装走到城门外,本来准备去打猎,但看见辛苦赶路的难民,又回到了城中。 要带他去最大的猎场打猎。 “回陈安府。” “夫君,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一件事?” 蔺泊舟垂下眼睫:“嗯?” 蔺泊舟记得这件事,他理好孟欢的衣裳,耐心询问:“欢欢想去哪儿?” “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挑。” 他只是想和蔺泊舟有更多的回忆,经历一次,就能好好放在心裏。 似是瞭解了孟欢的诉求。 他垂着眼,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天泽元年,春。 吏部考功司核查官员绩效,误把一份官员送礼请走后门的信件夹进文书上提内阁,不慎被天泽帝看见。诛杀贪墨和治理朋党的清朗运动就此兴起,北镇抚司大兴诏狱,被牵连捕杀者达到万余人。 孟欢并不知情内幕,只知道那段时间的宫闱内没有人看到蔺泊舟不浑身发抖,额流冷汗,软膝乏力。 孟欢没有参与这件事,将信纸都烧毁。 孟欢给他碗裏夹菜:“夫君,尝尝素茄子。”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蔺泊舟上朝一天,身子被厚重的衮服束缚,时常燥汗,每天都会沐浴。 屋子裏,传来低低断续的声音。 蔺泊舟这段时间总杀人,精神压抑,可要去毒疮就要挖肉,哪怕血淋淋,做千古一帝得踩着无尽的尸骨。 那一天是深夜,蔺泊舟猝然醒来,额头染了点儿汗滴,似乎做了一个噩梦。他肩颈雪白的衣衫褪开,笑意带了一点儿脆弱的凉意,漆黑双目直视孟欢。 孟欢意识从困倦变得清醒:“记得。” 蔺泊舟造反逼宫那天,忠诚于宣和帝的宿卫满身鲜血,抓住蔺泊舟的脚踝,用最后一口气给蔺泊舟施加最恶毒的诅咒。 “地狱是什么样?” 孟欢怔了一下。 指间能抚摸到他清晰分明的下颌线,孟欢凑近安慰,贴着唇吻他:“夫君,不去想。” 哪怕做恶人,也不去想结局。 “如果下地狱,我和你一起。” 蔺泊舟仿佛轻轻颤了一下,在孟欢的掌心, 手指逐渐攥紧, 在黑夜中看着孟欢,那双眼睛似乎想将他看的一清二楚。 那一年的辽东风雪交加,天寒地冻,整个世界被茫茫白雪覆盖,天地间没有任何生灵,皮肉尽受苦寒和饥渴折磨。 孟欢感觉不到生路,只觉得前路漫漫,与地狱无异…… 黑暗的龙床阴影裏,孟欢眸子明亮,一字一顿:“我会一直牵着你,无论去什么地方。” 裴希夷先去江南织造局笼络豪绅富商人心,一年后,天泽帝御驾亲自下江南,是为查看商路,探索富国开源之法。 前院歌舞昇平,后院则稍显单调。孟欢蹲在坛子边拨弄草木,百无聊赖。 他话音刚落,一阵沉稳的脚步逼近:“等久了?” 蔺泊舟换了一身白衣,发间一支玉簪,高大的阴影垂落,衣裳穿得没那么华贵,以免被认出身份,可身姿依然矜贵出尘。 蔺泊舟牵上他的手,“聊完了。江南一行还有半月时间,为夫不会再见任何人,这半个月,只和欢欢一起四处游玩。” 期待许久的游玩终于提上日程。 他俩乘了一隻乌篷船,船上备了黄酒,蒸蟹,莲藕和一碟梅子。 船夫听他俩口音不同,问起:“二位是哪裏来的?” “天子脚下啊?天子好,天子在京城杀奸臣,为万民谋富贵,据说京城富户快杀了一半,真厉害!啧啧啧……” “……” 孟欢侧头,蔺泊舟垂眸,没有说话。 他语气平淡,孟欢倒是想起一件事。 不过后来相识相知,再同生死共患难,从恐惧变成彼此再也无法分离,期间经历了好多事情。 他真的和蔺泊舟站在一起,手牵着手,背对万人。 “怎么突然下雨了啊?”孟欢连忙往蓬户下跑,顺手将搁船头的螃蟹、莲藕端进蓬下,踩得船舱一摇一晃,他吓出了一脑门的热汗,眸子清亮,望向蔺泊舟喉头呼出温热的气息。 “下雨了。”蔺泊舟将油纸伞倾到他头上。 “那就一起,看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