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是不怎么吸烟的,大学时被室友撺掇吸过两口,一整天都觉得自己身上臭。最近因为停飞的事情,有时候无聊起来实在痛苦,倒觉得吸烟也有用处,至少让人有事做。 有人应:“应该不会吧,现在治安这么好。” 高杨说:“放心吧,她们又不算落单,不是还有朱潇潇么,那吨位,你还不放心?” 蒋寒衣坐在车里,手机界面停在弋戈的微信上,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把自己纠结出一肚子气来,手机往后座一丢,一脚油门,还是回家了。 结果到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搜了一下刚刚他们说的那个女生被尾随的新闻,越看越后怕。新闻 app 这时候智能得讨人厌,他只不过搜了一条,就不断给他推送类似的新闻。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了,从夏梨的朋友圈看到一条文东街的定位,披上大衣就找了出去。 结果,现在,这人前一秒大放厥词说要亲他,下一秒说自己想吃烤红薯。 可两个多小时后,弋戈坐在文东街的马路牙子上,还是吃上了热腾腾的烤红薯。 四人排排坐着,好似又回到了八年前,不过少了个范阳。 新年熹微的天光一点点地露出来,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卷闸门哗啦啦拉开,小推车车轮吱呀吱呀黏过石板路,油饼店第一桶油倒进炸锅刺啦一声响,此起彼伏的声音撕开新一年的日历。 江城隔几年就变个样,已经和他们毕业那年大不相同,连盛世华庭都神通广大的在寸土寸金的滨江地带多抠了一块地建二期。可文东街却不知是被哪路神仙贴了道符咒,老破小的街占着全江城最贵的地皮,愣是绕过了所有的拆迁改造,几年来岿然不动,仍和弋戈走进老蒋修车铺买自行车那年一模一样。 蒋寒衣其实没在发呆,弋戈离他太近了,任何一点响动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顿了一秒,干巴巴地应声:“嗯,老手艺。” 弋戈又叫他,轻轻地、愣愣地叫一遍他的名字。叫得蒋寒衣心里又烦又怕,很想骂她,让她闭嘴。 “我还想吃油饼包烧麦。” “就那家。”可弋戈恍若没事人,往身后的铺子里指了指,“你说报你名字能要三个烧麦的那家。” 五分钟后,蒋寒衣拿着包了三个烧麦的油饼走出铺子——为此他多付了一个烧麦的钱。好几年没在江城待了,他那刷脸技能也早失效了。 看背影,蒋寒衣能猜到她现在是两手环抱小腿的姿势,不用低头,下巴刚好磕在膝盖上。她小小的脑袋跟着路上偶尔驶过的自行车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摇回左。 目光相接那一刻,蒋寒衣确定他看到,她的表情不一样了。 只是那一刻,他看见晨光熹微,她锐利的眉眼舒展,冲他摆了摆手,“快点,好冷。” “还真的是三个。”弋戈低头看了眼,笑道,“你这张脸真好刷。” “这个给你吧,跑腿费。”弋戈却忽然从兜里掏出什么,递到蒋寒衣眼前。 一颗棕色包装的、包装袋上印着一直头很大脚也很大的丑猴子的、咖啡味奶糖。 而蒋寒衣对这个牌子比同龄人还更加熟悉一点,这与他小时候在桃舟的一桩糗事有关。当年,蒋小爷在桃舟的短暂几个月里,隔三差五就要闹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给弋戈送狗算是一件,酒席上为了一颗奶糖把一五岁小孩揍了一顿算是另外一件。 奶糖是每桌撒一把的,就放在桌上。他们那桌只有他一个小孩,蒋连胜口水四溅,不断地给人炫耀自己儿子儿媳如何如何、大孙子如何如何。大人们喜欢他长得俊俏,都惯着他,所以把奶糖拢成一小堆,全放他面前,说:“都是你的” 不一会儿有个大伯抱着个小男孩坐下了,蒋寒衣规矩地叫了人,又听蒋连胜的话,把桌上的糖分给那男孩吃。 蒋寒衣当即觉得这小胖子挺缺心眼,但没发作。 如果换个人,蒋寒衣肯定二话不说就拿了,但那男孩长得一副欠揍样,他才不会给他糖吃。 蒋寒衣的少爷脾气在那一刻瞬间就被引爆了,“噌”的起身就是一推,又动作迅速地坐在那小王八蛋身上,没客气地往下砸了好几拳。 蒋寒衣盯着那颗奶糖发呆,心想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弋戈故意的——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奶糖轶事”? 蒋寒衣闻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记性很好的。”弋戈说。 “真的。”弋戈眨眨眼,认真地解释道,“我能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就是那种……如果某个人我不认识,或者某件事我不放在心上,那我就不记得。但如果放在心上了,我就能想起很多事情。” 这些年,弋戈总是冷不丁地就想起某件小事,比如她想起来蒋寒衣在桃舟时请全班吃过小浣熊,她的那份抽中了再来一包;比如她又想起来,当年蒋寒衣揍的那个小王八蛋,就是几年之后因为给银河下老鼠药又被她也揍了一顿的小胖子。 “蒋寒衣,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弋戈把那颗奶糖放进他手心,轻轻地说。 蒋寒衣知道弋戈是在回答前一晚他那句轻蔑的奚落,可他此刻目光震动,却是因为她一席话里,“放在心上”四个字。 她终于知道要把人放在心上了么。 重逢以来她没有刻意打探过蒋寒衣的私人消息,但无论是出于感性的猜测还是理性的判断,她都认为蒋寒衣现在应该是单身状态,但是——凡事都怕个万一。 蒋寒衣剥奶糖的动作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铺垫这么久后问的居然是这个。下意识地,本想借机嘲讽她现在问会不会太晚,可最后也只是不知滋味地嚼了两口奶糖,摇了下头。 “那你是谈过女朋友,现在还喜欢人家?”她又问。 “不是。”他说。 “没有。” “不是。” 蒋寒衣不知是气是惊,一颗奶糖差点卡喉咙里。回过神来,瞪了弋戈一眼,见她居然不是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在问! “?” 弋戈被他忽然多起来的话量晃了一下,但见他表情严肃甚至有些焦急,也认真地思索起来,几秒后严谨地确认:“你说的‘玩玩看’,是指我们最终可能会分手,还是你会中途出轨或者 pua 冷暴力我或者骗我钱骗我房之类的啊?” 弋戈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最终可能会分手的意思。 “……” “我的确有答应你的冲动,但也许只是冲动。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因为不甘心才想答应你,你也不能确定。”蒋寒衣试图对她说一些真心话,“同样,你能确定你不是因为冲动才突然觉得喜欢我吗?我们重新遇见才不到两个月,而且只是因为一个巧合。如果不是我那天去警局找韩林,你甚至不知道我在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你也永远不会想找我,对吧?” 可她又很难找到有力的证据反驳他。他说的所有问题里,她唯一能笃定反驳的是,她当然不是因为冲动才喜欢他。 可弋戈并不认为其他问题必然成为一个问题。她本想认真地同他说说理,却忽然从蒋寒衣分条缕析的长篇大论中咂摸出了另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