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贺兰老爷头眼发昏,扶着脑袋就要栽倒在地。 贺兰老爷指着贺兰臻骂道:“这……哎呦!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我贺兰家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齐王铁青着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儿子被捉奸在床,还是在人家府上!谢衍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疼:“谢陵!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贺兰臻面色惨白如纸,他谁也不想理,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怔怔地看着地面,眼睛毫无焦点,心里却翻江倒海,难以置信。 贺兰臻的信念崩塌了。贺兰臻十几年来一直坚信自己会是乾元,他迟迟没分化,身体便朝成年男子的样子一路高歌猛进。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无论脸还是身材,没有一处像个坤泽。别说他自己,任谁都会觉得他会是个乾元。纵然一直没分化,他的师傅师兄也只对他说,他天资过人,必然有异于常人,只是时候未到罢了。他也相信了,虽然有时也会失望地推测,也许自己早就悄悄完成分化了,只不过是个普通男性,没有第二性而已。 怎么可以和最不应该的人有了肌肤之亲? 他是个坤泽。 贺兰臻感到一阵眩晕,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气,脊梁骨支撑不住地塌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昏迷前仿佛听到他爹在喊他,四周一片嘈杂。心好累,还不如就此再也不醒来了……他心想着,然后不省人事。 “贺兰大人快快请起,既然是一场意外,就万万没有怪罪贺兰氏的道理,”齐王扶起贺兰老爷“不管怎么说,事情的确是谢陵做的,孤定会给大人一个交代!绝不会委屈贺兰氏。”他看着沉睡的贺兰臻,半响,长叹一声:“天意如此,孤这就许诺,让谢陵娶了贺兰臻为妻!” “我不答应!” 贺兰臻本来在沉沉地做着一个梦,迷迷糊糊听到外边有交谈声,结果一醒来就听见他爹在放屁! 谢陵愤怒地抗拒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娶他!” “臻儿!这里没你的话!”贺兰老爷眼看着儿子来捣乱,立即出声呵斥。 “不,我不需要他负责……” “没你的事儿!混账东西!你干的好事,难道还不敢负责?” 是了,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分化,又刚好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我昨晚也是,突然就进入易感期,跟发了狂似地,定有蹊跷……定是有人故意整我!哪有这么巧的事。对了,贺兰老头老是巴结我,还有他那双女儿也总围着我转,定是贺兰家的阴谋!贺兰臻,真是没想到……哼!好你个诡计多端的小子!想攀高枝?想嫁入高门?你敢嫁,我就敢要你好看! “好!我娶!” 连王爷都怔了一下,不知道这混帐儿子怎么变脸变得这般快?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小子了! 齐王也跟他客套:“贺兰大人不必如此谦虚,令郎一表人才,风姿绰约,配我这个逆子绰绰有余,就怕是要委屈他了。” 二人客套几句,齐王一锤定音:“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仿佛一件商品,被随意要了回去,尽管主人并不喜欢。 贺兰臻仿佛做了场噩梦。齐王府这尊大佛终于送走了,渭县从新归于平静,可整个渭县的百姓平静不了,关于齐王府和贺兰氏的八卦都传飞了。贺兰老爹为了傍上齐王府,贺兰臻和世子的事刚被撞见,就立马让人传了出去,就怕知道的人太少,齐王好就此赖了过去。 便立马让人把王爷引了过来,还让人把消息立即散遍全府。贺兰府可住满了玄铁军的高级将领,齐王的脸可真是丢大了,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出其中的小九九,竟然真让他得逞了。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啊,还是齐王亲自下聘提亲,齐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按理说他贺兰的家 也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是靠哪点儿入了齐王的法眼,还有世子为何又突然同意了娶贺兰臻?想他这个儿子既无倾城容貌,又不温软可爱,琴棋书画更是狗屁不通,难道是王爷行军打仗多年,挑儿媳妇的眼光就跟挑手下一样,就喜欢这舞刀弄枪的,结实能打的? 贺兰府最近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除了贺兰老爹,贺兰臻他娘也高兴坏啦。儿子这就要嫁入王府,而自己也要升职了。贺兰臻她娘余氏是个坤泽,早年在鸾凤楼当舞女,凭借美貌被贺兰老爷看上,赎了回来作姨太太。余氏马上就要是世子妃的娘了,原来的身份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于是贺兰老爷决定给她升为侧室,以后就是三夫人了。 气的她大骂儿女不中用。她闺女三小姐也气得要死,本来她和六小姐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世子,结果都失败了。那天贺兰老爷耍手段,想出一招生米煮成熟饭,去送醒酒汤的本来是她三小姐,长幼有序,她是嫡女,本就该她作世子妃的。可那讨人厌的二夫人却让六小姐给捷足先登了,三小姐气得跳脚。她娘在背后大骂二夫人和她闺女不要脸,贺兰老爷随便安慰两句就算了,他不在乎送哪个女儿去,只要成功讹上齐王府就行。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两位夫人相斗,却让贺兰臻捡了漏。余氏高兴地讥讽道:这都是命!想来有人天生不是做凤凰的料。二少奶奶也气呀,只骂她闺女蠢货!六小姐也不知道原来世子喝的酒里加了料,心想倒也没多大可惜的。她虽然自命不凡,非高门不嫁,但也不想嫁给那个阴晴不定的世子,她只能被别人伺候,可不想伺候别人! 这里就不得不谈一下贺兰臻的家庭关系了。 最小的七弟和八妹是五姨太生的,如今都不超过五岁,五姨太是个男坤,本来是府里买来的一个小厮,十一岁时分化成坤泽,后来愈发出落得水灵,被贺兰老爷那个老色胚看上了,偷偷搞大了肚子,于是就成了五姨太。他如今才二十出头,青春正好,是贺兰爹的新宠,这回贺兰臻回来,见他又怀上了。同为男坤,他就理所当然地被老爷叫去给贺兰臻普及生理知识了。 此时,他看着五姨娘的身体,心里一阵发怵。五姨娘是个非常典型的男坤,十一岁分化以后,身体便朝着阴柔的方向发展了,他个子不高,身材纤细,脸蛋柔美,楚楚可怜,尤其是生了几胎后,愈发接近女性的样子,连嗓音都变得雌雄莫辨,胸部也含苞待放地发育了起来。此时他怀孕六个月,挺着个大肚子,胸部鼓囊囊地把布料撑起。七月气候闷热,他穿得宽松又轻薄,俯身倒茶时,一对乳沟明晃晃地怼在贺兰臻面前,贺兰臻简直不敢直视他!他恐惧地想,男坤都是这样的吗?他决计不要这个样子! 不想后来却成了贺兰臻小娘。记得两年前贺兰臻回家探亲,不小心撞见刚生完二胎的五姨娘在给孩子喂奶,臊得他脸都红了,五姨娘被这个俊秀的五少爷看了,也是十分羞耻。故而后来,他俩每次见面都尴尬不已,气氛十分微妙。 这会儿都讲到生孩子去了。 “这都是我爹让你说得吧?”贺兰臻脸色一寒,“让他死了这条心吧!生不出,要生他自己生去!” “五少爷说什么孩子话呢,哪有不会生孩子的坤泽?再说了,坤泽成年后每个月都有汛期,这会儿最是难熬,也最容易受孕,所以你看哪个坤泽不是早早就生了孩子?” 五姨娘似乎看出他心思:“少爷你不会想一直吃药吧?这可不行,药是吃来解一时之急的;听说久而久之,药效还会降低。还有我听说那种抑制药吃多了容易不孕不育。”。 “不过怀孕就不会来汛期啦,这跟女人来葵水是一个理儿。” “生完孩子还是照常会恢复的,要再等几个月的样子。” 五姨娘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五少爷你说不定已经怀上了呢,那天你刚好—— 贺兰臻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走了。是了,我怎么忘了这茬儿!那天晚上我,他想起那射满一肚子的东西,身上一阵恶寒,他得赶紧去吃药,万一有了就完了。高门的就是他。要不是天意做人,唉!贺兰老爷一声长叹。 全府几百只眼睛每天都在监视贺兰臻,并且为了防止他一闲着就琢磨如何逃婚,贺兰老爷联合夫人姨娘,还有贺兰臻那帮兄弟姐妹变着法子给他找事做,一会儿找他聊天,一会儿叫他帮忙,或者处理府里内务,甚至叫他帮忙带孩子。贺兰臻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他都要气笑了! 其中最难缠的当属他娘余氏了。余氏好不容易升了职,就要作世子岳母,王爷亲家了。煮熟的鸭子岂能让他飞了去?她生怕贺兰臻不懂事给搅了,于是成天在儿子身边唠叨。他这个娘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市侩,但这点也怪不得他娘,都是生活所迫。事实上,余氏十分疼爱贺兰臻,她这一生因为出身低贱受尽了冷眼,却从不肯让儿子受委屈,在贺兰府成天跟几位夫人姨娘斗得火热,别人孩子有的,他儿子也不能少!余氏凭着心机美貌十几年来荣宠不衰,故而贺兰臻虽是庶出,但子凭母贵,从小也没被怎么亏待过。 想到这些,他冷静下来,要逃跑的心思也逐渐动摇了。贺兰臻就这么在纠结与焦虑中度过了他十七岁的生日,眼看就到八月底了,中秋一过,齐王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那么谢陵呢? 嘉庆二十一年,八月十七。一支身覆赤色软甲,人数多达四千的轻骑,从上京出发,浩浩汤汤地驰向凉州。 很多年后,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 只见为首那人大袖一挥,喝道:“放!” 万众瞩目之下,那人身披万千霞光,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天神下凡。他笑吟吟地看着贺兰臻,朗声道:“齐王府谢听阑,前来接嫂嫂回京。” 那天整个城的百姓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支威风凛凛的礼队,运来的彩礼摆满整条大街,琳琅满目。在无数艳羡地目光中,贺兰老爷假惺惺地抹着眼泪,拽着被精心打包好的贺兰臻,欢欢喜喜地交到谢大将军手里。 终于走到了轿子面前,他连忙扯出手,抬脚就钻进轿子里。只听对方浅浅地笑了起来,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戏谑道:“嫂嫂这么着急要嫁给世子吗?” 渭县到上京路途遥远,即使他们有这样精良的马匹,也要二十天多天才能到。贺兰臻身边只有他老爹指给他的两个陪嫁的丫鬟,他从来没见过,一看就是他爹派来监视他的,好随时给他爹通风报信。他每天都坐在轿子里,一个人百般聊赖地看风景。一路上谢听阑老是来找他说话,美名其曰怕他一个人无聊。 “嫂嫂怕是无聊吧,想必你还不太了解王府的事。王府现在除了父亲和世子,还有一位侧妃和几位夫人。王妃,也就是世子的母亲,在世子出生时便难产去世,王爷未再续弦,子嗣单薄,目前只有世子一个儿子。” “世子……”他噼里啪啦又说了一大堆世子的事,贺兰臻对谢陵的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只得到两个有用的信息。 第二,谢听阑很讨厌世子。 谢听阑接着又要继续给他讲世子,贺兰臻立马打断道:“我不想听世子的事了,你说说别的吧……” “那就说王爷吧,王爷是先帝第九子……” “是吗?那说王爷别的吧,王爷二十一岁时……” “那嫂嫂想听谁?啊,不会想听听阑的吧!想了解我早说啊。” “我的事说来话长,嫂嫂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我应该是在七岁时认识王爷的” “听阑记性好得很啦,我是因为清楚自己的出生年日罢了” “嗯,我是个孤儿,我不知道自己父母何人,也不知自己出生何日。认识王爷前,我只是呼延都图帐下奴隶中的一只……” “然后王爷打进呼延都图的老巢,他就被杀了,然后我们这些奴隶就被解救了,王爷看我可怜就带走了我,然后我就一直跟着王爷。”他三言两语就概括了他的童年,说得轻轻松松,好像一帆风顺。,你就在王府长大吗?”贺兰臻知道他肯定没这么容易就被王爷带走,既然他不主动说,他也不去揭人家伤疤了,只顺着他的话说。 “你那时候就是王爷义子了?” 他语焉不详,贺兰臻却从中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王爷当年没收他做义子,因为世子还小,他说的是“不敢要”,那就是世子从中阻拦了。现在世子也不是小孩了,就认了谢听阑这个儿子。这说明王爷是一直想认谢听阑这个干儿子的,以前是顾及世子。贺兰臻想象着年幼的世子暴跳如雷,极力阻止谢听阑进王府的样子了。他一定挑着他那双凤眼,十分嫌恶地跟他爹叫板,就像那天反对娶贺兰臻那样。想到世子气得跳脚的样子,贺兰臻不禁愉悦起来。 “唉~可不是嘛,世子从小就见不得我。所以我小时候可惨了,老是被世子欺负,还有京城那帮人,也跟着他欺负我”,他敛着眉毛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找贺兰臻评理:“小嫂嫂,你相公这么欺负我,我还帮他迎亲,你说他该怎么补偿我?” 谢听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他故作撒娇,一双眼睛却如一匹狡猾的饿狼幽幽地打量到嘴的猎物,似乎在考虑从哪儿下口。 “那可不行,我怎么能打你相公呢,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就要守寡了,嫂嫂你岂不是要恨死我了!” “跟你说个事儿。” “你能换个称呼吗?我是说能不能不要叫我嫂嫂了?”这厮连着几天嫂嫂长嫂嫂短,听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都要恶心死了。 “那至少私下别这么叫好吗,我听着实在难受” “随便吧,只要不叫嫂子都行。” 贺兰臻一脸抗拒:“别这么亲热!不好。” 贺兰臻抵抗道:“叫贺兰臻吧,叫贺兰兄也行” 他们就这一边赶路一边说起打仗的事了,贺兰臻倒是对他们那些边关岁月很感兴趣,说起他们如何排兵布阵,又如何出其不意,攻敌人个措手不及时,更是竖起耳朵,连忙追问。听到惊险时,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仿佛身临其境。谢听阑见他反应有趣,便专挑着精彩的讲,他显然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很能让听众代入进去,贺兰臻沉浸其中,就这么一路讲到天黑去。 “然后就该睡觉了。”他对面的谢听阑苦不堪言,他只是想挖谢陵的墙角。结果说得嗓子都哑了,见天色已晚,就赶紧让他去休息。又扬言他要是不听话,明天就不给他讲故事了。贺兰臻突然被打断,心痒地像猫儿抓似地,一晚上翻来覆去,连梦里都在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