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6章 跨上战马
大河蜿蜒,向北方流淌,比起前些日子,河水已经清澈了不少,但表面上还是漂浮着不少枯枝败叶和死鱼腐木。
比起前几年,这条大河的河道明显宽了不少,水势也更加湍急,沿岸的村庄和城寨还有洪水泛滥的痕迹。
这是萨卡里亚河,一条发源于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长河,由于山脉的影响,河道曲折蜿蜒,形成了一个“s”形的大回环,在尼西亚东面被山脉阻隔,改道向北,注入黑海。
萨卡里亚河是小亚细亚半岛上流域面积最广的大河之一,长度也数一数二。
安纳托利亚地区知名度最高的河流当属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但这两条世界性大河的上游多为高山峡谷,没有孕育出大片农耕区,在电能登上历史舞台前,利用价值极为有限。
与这两条河流相比,萨卡里亚河称得上安纳托利亚的“生命河”,流域面积宽广,适合农耕和游牧,一座座大城市都沿河分布。
安卡拉,阿菲永,屈塔希亚,萨卡里亚……
萨卡里亚河流经高原,丘陵和平原,上游地区依赖雪山融水,中下游则依赖地中海气候的春冬季降水,是重要的灌溉农业区。
除了民生和经济上的用途外,萨卡里亚河还具备重要的军事价值,下游从南向北,将沿岸的人口密集区和内陆的高原地带隔离开来,是很好的天然屏障。
东罗马帝国巴列奥略王朝初期,几位皇帝曾在萨卡里亚河岸修建了为数不少的防御设施,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拖住了突厥人侵略的脚步。
然而,或许是因为气数将尽,巴列奥略王朝就像遭了天谴一般,总是被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打乱阵脚。
1302年,萨卡里亚河大泛滥,东罗马帝国在河流左岸修建的工事和城堡遭到重大打击,奥斯曼人看准了时机,突破防线,将安纳托利亚西部的膏腴之地化为猎场,从东罗马帝国衰老的身躯上啃下一块又一块肥肉。
萨卡里亚的洪水让奥斯曼人在安纳托利亚西部站稳了脚跟,加里波利的地震让他们登上了巴尔干,君士坦丁堡的血月和火光又让城内守军惶恐不安……
一个国家的强盛需要99%的励精图治和1%的好运,但历史就是充满偶然,那1%的好运往往是最重要的,很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微不足道,哪怕愤懑不堪,也只能吞下苦果。
萨卡里亚河东岸,一支大军正在扎营,营帐连绵,却杂乱不堪,泾渭分明地分为三片。
最中央的一片较为齐整,来来往往的卫兵和巡逻队把守着每一处要害,深深的沟壑,整齐的拒马和密布的箭塔也显示出这支队伍的训练有素。
这是巴耶济德王子的卡皮库鲁中央军,在开战之前被划归东方军团,由于一直后撤,从未遭遇硬仗,实力保存较为完好,但士气也随着一次次后撤陷入低谷,人数更是只有区区一千五百。
卡皮库鲁中央军的四周分布着一片片军营,这些军营就要杂乱很多,武器和旗帜随意抛在地上,拒马和壕沟敷衍了事,赌博的谩骂声,女人的娇笑声混杂着酒气和烟气一同传向四周,好不热闹。
这是巴耶济德王子的征召兵,一部分是西帕希骑士,一部分是阿金基轻骑兵,更多的则是强征而来的阿扎布步兵,他们士气低落,装备低劣,缺衣少食,心中的不满和怨恨无处排解,只能在感官的刺激中麻醉自己。
这种士兵人数最多,大约一万余人,质量也良莠不齐,西帕希骑士稍好,阿金基轻骑兵和阿扎布步兵几乎丧失了正面作战的能力。
西帕希骑士是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封建骑兵,算是最基层的贵族骑兵,由于每个采邑的繁荣度有很大差异,轻重骑兵都有。
15世纪之后,奥斯曼的采邑制逐渐崩溃,开始转向世袭,提供钱粮的采邑腐败日甚,提供战士的也丧失了刚入关时的勇猛善战。
实际上,这个问题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从穆拉德二世在位时便有所体现,穆罕默德二世一上位就试图对西帕希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试图摆脱老旧的封建征召制,加强卡皮库鲁中央军,并取得了一定成效。
然而,穆罕默德二世的改革在接二连三的军事失败中无疾而终,巴尔干的丢失和耶尼切里军团的减员使苏丹陛下不得不依赖占据多数的突厥贵族,采邑制的腐败现象更加严重。
实际上,无论是蒂玛尔还是西帕希,他们都是奥斯曼帝国的既得利益者,苏丹陛下已经让渡了很大权力,他们也没理由举兵反叛,对苏丹的忠诚度一直不错。
但是,主持东方军务的巴耶济德王子为了保存实力,采用“以空间换时间”的策略,带着从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征召而来的西帕希们逐步后撤,把他们的土地“送”给了白羊王朝。
这种举动让很多西帕希骑士大为不满,尽管巴耶济德再三许诺,会为他们重新授予采邑领地,还是不少人直接带着装备投奔乌宗哈桑,另一些人则在巴耶济德的威逼利诱下留了下来,但战斗意志已经非常薄弱,很快就和其他征召兵们同流合污,四处劫掠,烧杀淫辱,成为老兵油子。
至于奥斯曼帝国的其他精锐,还有一部分卡皮库鲁中央军负责守卫尼科米底亚,剩余的一部分则被布尔萨的贵族们牢牢摁在首都附近,生怕遭到东罗马帝国的突袭;同样精锐的德里骑士早就随着鲁米利亚行省的丢失而彻底解散,余部编入卡皮库鲁中央军。
在巴耶济德的王帐不远处,还有一处相对独立的军营,他们的士气就要高昂很多,来往士兵的脸上全是骄傲自满和目空无人。
这是白羊王朝派给巴耶济德王子的援军,共计四千名精锐骑兵,由乌宗哈桑的长子哈利勒统率。
目前,白羊王朝和奥斯曼帝国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乌宗哈桑一边分散军队,侵占奥斯曼帝国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剩余领土,一边向巴耶济德派遣援军,试图拖住东罗马帝国的进攻步伐。
穆罕默德二世则毫无表示,西北方向的东罗马大军,布尔萨的恶劣局势和西南方面层出不穷的叛乱已经将他弄得疲惫不堪,本打算亲征的他不得不留在布尔萨城稳定局势,根本不敢迈出皇宫。
萨卡里亚河岸,巴耶济德端坐马上,沉默地凝望着浑浊的河面。
不远处的河面上,民夫正在搭建浮桥,河岸边,一队队士兵正在准备着。
早在春季,巴耶济德的大军就已经抵达萨卡里亚河边,准备从萨卡里亚城渡过河流,袭击尼科米底亚城下的围城营地。
萨卡里亚和尼科米底亚相距不远,直线距离仅有四十千米,如果情况良好,不带步兵,骑兵队仅需两天便能冲到尼科米底亚城下,完成突袭和解围。
实际上,奥斯曼帝国内部很早就制定了一系列计划,准备将尼科米底亚作为诱饵,吸引东罗马帝国的大军,这座港口城市城防坚固,防御设施齐全,仓库里堆满了从各个地方搜罗过来的军需补给,城内守军也素质较好,完全可以守御很长时间。
开战之后,尼科米底亚确实证明了自己的出色,成功使东罗马帝国消耗了数量庞大的仆从兵,火炮炮弹和军需补给,如果把这些都换算为金钱,数量将极为恐怖。
尼西亚城不出意外地陷落后,东罗马大军开始收缩,尼科米底亚成为了深陷敌境的一座孤城,遭到了又一次的猛烈进攻。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东罗马帝国对尼科米底亚的进攻由急到缓,再到最后的爆发,尼科米底亚的守军迟迟等不到援军,情况已经岌岌可危。
在巴耶济德的计划中,他所率领的东部军团将在3月份就抵达萨卡里亚河岸,在尼西亚陷落前进逼尼科米底亚,击溃东罗马帝国的围城军,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再逐步消灭小股敌人,获得全胜。
然而,巴耶济德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威望,也高估了征召兵的素质,从未取得一场大胜的巴耶济德王子很难像他的祖先们一样取得士兵们的完全信任,“存人失地”的举措也使他丧失人心,大军从安卡拉出发后,走走停停好几个月,直到四月末才姗姗来迟。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巴耶济德王子,现在的奥斯曼部队以征召兵为主,这些士兵是不需要薪水的,自带马匹和武器为苏丹作战。
金钱可以省一些,但粮食却是必须提供的,你敢不给吃的,他们就敢敲锅。
为了筹措军粮,巴耶济德不得不放任士卒洗劫村庄,自筹军粮,耽误了非常多的时间。
这些人在洗劫村庄时可不会管什么宗教信仰,东正教,逊尼派,什叶派,全都照抢不误,越抢越上瘾,越抢越不想打硬仗。
巴耶济德一度对此大为光火,要求指挥官们约束士卒,却换来了他们的冷嘲热讽。
人家是可以不要薪水,人家是可以自带武器,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苏丹得保证采邑的安全,保证他们的土地。
你把我的采邑都送人了,你把我的老家都扔掉了,土库曼部落正在凌辱我的妻女,你凭什么还妄图约束我的军纪?
抢一点东西怎么了?没直接冲进布尔萨都是看着奥斯曼几代先祖的面子!
就这样,巴耶济德的军队龟速爬行,当他们终于来到萨卡里亚下游东岸,准备渡河时,洪灾爆发了。
1471年的春季有所回暖,前几年积攒的山雪大量融化,在安纳托利亚西部造成了又一次的洪灾,萨卡里亚河面迅速抬升,挡住了巴耶济德的去路。
对一个强盛的王朝来说,一次洪灾根本算不了什么,萨卡里亚河的洪泛本就比较频繁,当洪水退去后,沿岸的土地会变得非常肥沃,很快就能焕发出更强的生机。
然而,对于这时的巴耶济德来说,这场洪泛实在要命,正如同一百多年前东罗马帝国曾遭遇过的一样,包括萨卡里亚城在内的一些列河岸城镇遭到侵蚀,处于入海口的卡拉苏镇直接报废。
洪泛稍小后,东罗马军队的一支偏师从尼科米底亚出发,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位于河流西岸的萨卡里亚城,在城西南的高地扎营。
现在已是夏季,萨卡里亚河的泛滥情况有所改善,巴耶济德王子将分散征粮的部队聚集起来,准备渡河,营救尼科米底亚。
萨卡里亚河很长,下游地势平坦宽阔,适合渡河,东罗马帝国的大军没办法将整片河面封锁起来。
在巴耶济德王子看来,尼科米底亚围城日久,纵使铁打的大军也必然出现一系列的问题,只要他率领精锐军队冲向营地,东罗马帝国的围城军必然不战自溃。
在粮草匮乏,物资紧缺的双重压力下,奥斯曼帝国已经打不下去了,他们必须尽快找准时机,打开局面。
为了将这个已经漏洞百出的计划重新进行下去,布尔萨的军队也改变了策略,开始化作小股向尼西亚进发,袭扰东罗马帝国的军队,尽一切可能拖住他们。
“王子殿下,计划已经制定好了,先锋部队共计七千骑兵,包括所有的卡皮库鲁,一部分士气较高的征召骑兵和白羊王朝的援军。”
伊斯哈格走向巴耶济德,站在他的侧后方。
“哈利勒殿下同意出兵了吗?”
巴耶济德急切地看向自己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