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好父亲。”查理七世叹息一声,再次咳嗽起来。
“陛下,但您是个好国王。”
库兰特安慰道。
“您生病之后,整个法兰西的人民都在为您祈祷,为您修建石碑,希望您能够继续带领他们走上复兴的道路。”
“您做的一切,我们都会记得,永世难忘。”
“王国之外呢?欧陆上又有什么动静?”
查理七世摇摇头,回到正题。
“北意大利局势基本平息,那不勒斯继承战争还在继续。”
“斐迪南接受了伊萨克的贷款,但拒绝了他出兵协助的提议,执意要自己打赢战争。”
“是个聪明人。”
查理七世微微颔首。
“前不久,东帝国和威尼斯又开战了,威尼斯人已经无力抵抗发展成型的东帝国,在各个战场上完全居于劣势。”
“伊萨克三世很早就为今天的战争埋下了伏笔,从意大利和埃及两个方面切断了威尼斯的财源,严重损害了威尼斯的战争潜力。”
“前几天,一位威尼斯使臣来到巴黎,试图说服我们出兵,袭击拉斯佩齐亚自由市,牵制伊萨克的兵力。”
“你们怎么回答的?”
“没有回答,等您好起来再说。”
查理七世笑了笑,摇摇头。
“我快死了,就把这个问题留给我的儿子吧。”
火炉里的木柴快要燃尽了,库兰特走上前,将堆放的木头扔进炉中。
看着骤然升起的火焰,查理七世眼神迷离,陷入了深深回忆之中。
“在你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很多人,很多事。”
“我梦见了拉·海尔,你还记得他吗?英格兰人最害怕的一位将领,没有他的鼎力帮助,我的敕令连队根本建不起来。”
“那是二十年前吧,我和他也在这里,燃着火炉,度过寒冬。”
查理七世回忆着旧友,眼眶湿润了起来。
“我梦见了老波旁,他也是我最倚重的猛将,被敌人称为‘英格兰灾祸’。”
“他死啦,但他的儿子茁壮成长,儿孙满堂,在天堂也能含笑了。”
库兰特静静地听着,眼前也闪过老战友们生前的幻影。
“我梦见了雅克·科尔,我流放了他,但他的家人们一个个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用。”
“雅克死前,拉着我的手,眼里全是泪。”
“他说,陛下,我不怪你。”
“我也从没怪过他。”
查理七世擦去眼角的泪珠,嘴唇颤抖。
“我还梦见了安德烈,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喝酒,爱决斗,在战争中落下了疾病,前几年也去世了。”
“法兰西地大物博,从不缺少名臣猛将。”
库兰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
“我的父亲是个疯子,我的母亲说我是私生子,我的亲人们绞尽脑汁地剥夺我的继承权。”
“我是个软弱的人,是个庸碌的人,我的前半生毫无作为,受了委屈也只能默默咽下,躲在王后的怀里痛哭。”
查理七世垂下手,努力遏制住眼眶中的泪水。
“但是,我遇见了伱们。”
查理七世看着库兰特,眼中真情流露。
“如果不是你们的努力,我不可能赶走英格兰人,不可能坐稳法兰西的王座。”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法兰西。”
“陛下,您言重了,我……”
“菲利普,也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我走完最后一程,愿意倾听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忆。”
查理七世温和地笑了,看着老元帅。
“我们刚刚赢得战争,法兰西百废待兴,内有恋栈不去的土地贵族,外有虎视眈眈的强大敌人。”
“告诉我的儿子,在没有解决北方的大贵族之前,不要碰意大利,不要掺和伊萨克三世的事情,他不是此人的对手。”
“告诉我的儿子,不管他到底有什么理想,请让他记住,法兰西高于一切。”
“去吧,元帅,注意身体,为我,为自己,为家人,也为了我们的法兰西。”
库兰特元帅敬礼告辞,查理七世依然留在书房里,闭上眼睛。
火焰燃烧着,跃动着,温暖的热气一波接一波拍打在查理七世的脸上,就像1429年的春风。
当年,查理七世依旧是那个胆小而懦弱的人,保留着一个法兰西国王的宣称,却只能待在边远的希农行宫。
当年,查理七世无力偿还战争债务,理所应当地破了产,他召开三级会议据理力争,却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他。
当年,法兰西各地群雄割据,大贵族们争权夺利,没人在意查理七世的国王头衔,他只能默默培养班底,招拢人才。
当年,查理七世的幕府中人才济济,在那时无人问津的小卒,日后都将成为名震四方的贤臣良将。
也就是当年,查理七世见到了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人。
查理七世永远记得当时的场景,那是一个温暖的下午,希农行宫里吵吵嚷嚷,贵族和教士们挤满了厅堂,查理七世内心厌恶至极,但只能强颜欢笑。
就在这时,波旁家的路易找到了查理七世,自称找到了能够真正帮助法兰西摆脱困境的人。
查理七世犹豫不决,点头答应,却默默将自己藏在人群中间。
春风拂过宫殿,阳光突破乌云,昏暗的宫殿里突然明亮了起来。
查理七世被突然的强光刺得直眨眼,待他回过神来,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已经近在眼前。
她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查理七世,快步向他走来,脱下礼帽,屈膝行礼。
“我叫贞德,奉上主之命辅佐唯一的君主,奉上主之命驱除强敌,拯救法兰西!”
画面闪回,梦境中的查理七世看到了兰斯城外少女高举的战旗,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兰斯大教堂,看到了侍立一旁的少女和面带微笑的主教。
“吾王万岁,法兰西万岁!”
贞德高呼着,跪在查理七世面前,眼中充满欢欣。
在她身后,贵族们黑压压跪了一地,他们穿着华美的衣衫,佩戴名贵的珠宝。
在人群中间,披着残破铠甲的少女显得格格不入,但却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光辉,整个教堂因此而光芒万丈。
查理七世加冕了,英格兰人逃走了,法兰西统一了,但那个曾经陪伴着他度过艰难岁月,引领着他步入大教堂,高唱着凯歌攻入兰斯城的少女,已经永远不在了。
木柴快燃尽了,火炉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一如三十年前的阳光,将书房照得透亮。
在那光芒的包裹下,查理七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午,回到了那个黄昏,前方的道路一片黑暗,但面前的少女却再次向他伸出了手,身披铠甲,腰佩长剑,还是当年的模样。
查理七世伸出枯槁的双手,迎接一生中最亮丽的光。
他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喉间哽咽,眼角的泪珠淌下脸庞,划过皱纹,划过岁月的沟壑。
1462年晚春,“尽忠职守者”查理七世·瓦卢瓦在枫丹白露宫病逝,享年59岁。
……
迦太基宫城,皇家教师巴西利厄斯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台下的孩子们明显对政治不感兴趣,一个个抓耳挠腮,挤眉弄眼。
“之前的学习中,我们讲完了英格兰的《大宪章》,讲完了德意志的《金玺诏书》,这些法令代表了君主向贵族的妥协,有值得肯定的一面……”
“接下来,我们会将目光看向东方,简单学习一下蒙古帝国的忽里勒台大会……”
台下的查士丁尼听得直瞪眼,不满地瞅着老师。
“皇子殿下,什么事?”
查士丁尼大大方方地站起身。
“我们能不能暂缓一下学习进度,讲一讲有趣的事情?比如欧陆上近来发生的大事?”
孩子们也立马附和,台下又是一片吵闹之声。
巴西利厄斯无奈地点点头。
“好吧,那就来讲一讲法兰西王国最近的新君继位,也为我们后续学习法兰西政治制度埋下伏笔。”
巴西利厄斯合上书本。
“1462年春,查理七世病逝,王太子路易快马加鞭,从第戎城赶到巴黎,在群臣的陪伴下前往兰斯城,在兰斯大教堂加冕登基。”
“是为瓦卢瓦家族的路易十一。”
“路易十一戴上王冠后,群臣们照例等在那里,等待着新国王的发言。”
“一般的国王都会说一些空话套话,但路易十一显然不同。”
巴西利厄斯停顿了一下。
“面对群臣,路易十一久久不言,高昂着头,最终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立马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朕即法兰西!”
教室立马安静了下来,孩子们有些不明就里,困惑地等待着老师的讲解。
然而,查士丁尼的眼光却倏地发亮,双手紧紧握拳,激动地面色发红。
巴西利厄斯眉头直皱,盯着陷入幻想中的皇子。
“殿下,您怎么了?”
“好魄力。”
“也很大胆,这是由于——”
巴西利厄斯挥挥手,示意查士丁尼坐下,但后者仍旧杵在那里,嘴唇紧抿。
“殿下?”
“为人君者,定当如是!”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