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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陶血誓(1 / 1)

崇仁坊那口渗着腥臭黑水的老井,被司天监周墀用惨绿妖火强行镇压。金吾卫的铁戈像篱笆围死井口。 但恐惧这东西,堵是堵不住的。 金驼邸的“无影子尸”,凝香阁的“鬼手琵琶”,崇仁坊的“疯癫溺毙”——还有衙门深处那见了就倒霉的“不照人镜”和“不藏影水”。 桩桩件件如同鬼画符,深深刻进长安百姓的心窝。白日强装镇定,天一擦黑,家家户门紧闭,连水缸都用厚石板压死,生怕那黑漆漆的水面映出不该有的东西。 阴霾沉沉压在西市胡商聚集地。一种更具体、更切肤的寒意,正从“安息彩陶坊”深处弥漫,冻结了往日颜料芬芳与窑火炙热。 阿史娜家族的彩陶铺子,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悲伤中。高耸窑炉冰冷熄火,拉胚转盘落满细灰。 作坊中央的胡毯上,停着一具白布紧裹的尸体。 是阿史娜的族叔,龟兹彩陶大匠——阿史德。 祆教的葬仪肃穆,却带着惊惶后的诡异余韵。尸体昨夜在作坊深处的泥池被发现,死状惨不忍睹,半身几乎被塞进了一尊两人高、新塑未烧的胡人骑射陶俑胎里! 头颅深陷俑腹湿泥,只露出僵直颈项和小半张青紫的脸。双目圆睁,凝固着无尽惊骇。一只手奋力伸出陶泥,死死攥着一件东西:一枚鸡蛋大小、灰扑扑的石质镜胚。 张九郎来得晚些。是被一个和安息陶坊有往来的老陶工悄悄领进来的。 坊内挤满了粟特胡人、祆教祭司、帮工学徒,人人面色惨然。空气里弥漫着香料焚烧的苦涩、未干陶泥的土腥,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腥臭。 他没有靠太近。祆教祭司身着象征圣火的法衣,正用粟特语低声念诵安魂经文。火焰在火盆中跳跃,烟气缭绕。 张九郎站在人群边缘,像融进阴影的一部分。他悄然摸出那枚灰石片,捻一点碎屑,敷上空洞的左眼窝。 熟悉的刺骨冰寒传来,随即是眼前景象的微妙变化。 哀悼景象中,张九郎的感知穿透表象,扫过裹尸白布下的线索。“视线”拂过阿史德沾满泥泞的靴子。靴底厚重的黄土里,赫然混杂着两种不该出现的东西! 一种,是几缕弯曲、如血丝般殷红的细丝状水藻——那是曲江深处特有的“赤络藻”,生命力顽强,只附着在特定水域的石头上。 另一种更为刺眼。红藻间隙,粘稠暗沉如朽木的黑泥浆,牢牢扒在靴底沟缝里。这黑浆的气味,与金驼邸尸水、崇仁坊老井污浊、昨夜焚烧的腥臭何其相似。 是“虚妄之水”污染的泥浆! “水鬼拖泥…”张九郎脑中闪过王癞头那夜的惨状,又立刻联想到曲江河网密布的水路运输。阿史德的足迹,与那致命的黑水,在曲江某处交汇了! 葬仪即将进入火化关键,阿史德生前亲手塑造、准备陪葬的一尊彩陶骏马,被学徒小心抬到火盆旁。那马塑得神韵非凡,扬蹄奋鬃。点睛的眼珠用珍贵青金石粉掺琉璃汁烧成,熠熠生辉。 就在火盆烈焰升腾,祆教祭司准备将代表阿史德生前心愿的铭文投入火焰的刹那! “噗嗤!” 一声细微爆裂!彩陶骏马右眼的青金琉璃眼珠骤然爆开!一股浓稠粘腻、漆黑如墨的汁液,如同死疽脓血,猛地从破碎眼眶喷射出来! “啊——!”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慌乱的推搡,圣洁的葬仪现场瞬间被污秽打破! 那股黑浆的量不大,但其污秽与惊悚远胜任何毒药。众学徒惊恐后退,无人敢上前清理那滩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渍。 张九郎反应奇快,他早有预料般一闪身,枯瘦手掌闪电般探出。一张油布袋瞬间撑开,精准地往下一兜,大半滩带着灼人热气的腥臭黑浆,被稳稳接住。 黑浆在油布上细微蠕动几下,才缓缓凝固,变得冰冷刺骨。他迅速扎紧袋口塞回怀中,冰寒透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胆妖邪!竟敢亵渎圣火!玷污亡者!”一个充满惊怒与官威的声音陡然响起。人群下意识分开通道。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身着藏青官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带书卷气。但鹰隼般的鼻梁和薄削嘴唇,增添了几分冰冷锐利。 正是工部员外郎马元嗣。他身后跟着两名面容冷漠的随从。 马元嗣走到阿史娜近前,目光在她惨白却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流着黑污的彩陶马,微蹙眉头:“阿史小姐,令叔横遭毒手,客死异乡,实乃人间惨剧。请节哀顺变。” 声音温润动听,却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烫金大红婚书,递向阿史娜,脸上挤出近乎悲悯的微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我两家早有约定。今令叔仙去,阿史家正当风雨飘摇,更需你我早日完婚。合二姓之好,一则可安阿史德大师在天之灵,二则可借工部之力,稳住你家在长安乃至西域的营生根基。此乃两全之道。何苦…”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目光瞟了一眼院中胡商,“…在此承受风霜?”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但“借工部之力”、“稳住营生根基”的字眼里,赤裸裸地混合着威胁与利诱。 阿史娜的目光钉在烫金婚书上。所有悲痛、恐惧、同情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琥珀色的眸子里,悲伤冻结,燃起两点焚骨火焰! 她猛地抬手—— “嗤啦——!” 刺耳的裂帛声响起!她一把抢过婚书,双手握住两端,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撕裂! “去你的两全之道!” 破碎的婚书被她狠狠掷入祆教火盆的熊熊烈焰! 火舌瞬间疯狂舔舐,贪婪地将那金边纸页吞噬、卷曲、化为飞灰! “马元嗣!”阿史娜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带着血泪与刻骨仇恨,“我阿史家从葱岭以西以彩釉陶火传家,靠手艺吃饭!骨头可以烧成灰烬,魂灵却永系于陶窑圣火之上!岂是拴在尔等权门金锁下的看门狗?!” 话音未落,她“噌”地拔出腰间那柄寒光闪闪的波斯弯刀!刀刃在圣火映照下流淌着凄艳的光!没有丝毫犹豫,左手闪电般抓起额前一绺浓密的黑发,弯刀横掠而过! 一束乌黑的长发应声而断! 她握着断发,大步冲到阿史德未完成的那尊胡人骑射俑旁,将其狠狠按进俑腹湿冷的陶泥中,沾染上象征仇雠的污泥! 随即回身,在火盆前,在所有族人和宾客惊骇的目光中,抬起沾满湿冷污泥与发丝的右手,狠狠抹过自己光洁的额头,划过苍白颤抖的脸颊! 泥污与断发在她脸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墨色泪痕! “此釉血为证!” 阿史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啼血杜鹃,又雄浑如雪山崩裂,震得整个陶坊嗡嗡作响,“我阿史娜今日断发立誓!此仇此恨,滔天彻地!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害我族人,夺我家业者,不死不休!纵身化飞灰,魂散幽冥,亦必索尔等魂魄,焚于陶炉!此仇不共戴天!”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安息陶坊。 只有火盆里烧断的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火焰映照在阿史娜布满泥血泪痕的脸上,仿佛古老神只降下的审判图绘。 一种悲怆而强大的力量,压得所有胡商、工匠、乃至那工部员外郎,都喘不过气来。 马元嗣脸上虚伪的悲悯彻底消失。俊朗脸颊抽动了一下,阴鸷眼眸掠过冰寒杀机。他深深看了一眼阿史娜,又扫过沉默伫立阴影中、如同石塑的张九郎,嘴角极快地下撇。 “哼!” 最终,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再无半句废话,猛地一甩官袍下摆,转身就走。两名随从紧紧跟上。 他走过那尊喷溅黑浆的彩陶马,走过被黑浆浸污的火盆边缘,大步流星,径直穿过噤若寒蝉的人群,很快消失在作坊大门外昏暗的街巷深处。 就在大门处光线明暗交错的阴影里,夜风似乎送来马元嗣压低了、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清晰的吩咐,钻入张九郎因专注而异常灵敏的耳中: “…胡女不驯…不识抬举…不必留手了…那‘碎玉胚’…今夜就送去‘影铺子’脱手…要快…” 张九郎心头剧震! 碎玉胚!影铺子!王癞头死前疯语、自己苦苦追寻的“鬼市西头”线索,终于与阿史德之死的祸根,清晰连接! 人群在震撼中渐散。张九郎纹丝未动,感知却如蛛网悄然延伸,捕捉着作坊内未散的悲怆、愤怒与不安。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尊核心的胡人骑射俑上。阿史德死不瞑目的表情凝固在陶泥之上。 在他的感知中,陶俑腹部阿史德头颅陷落处的边缘,一片被黑浆浸染的湿泥深处,一点异常的“黑暗”悄然凝聚。 那不是普通陶泥的灰黑,那是一种连光线都吞噬殆尽的“墨色”! 它在缓慢地“渗透”,最终在陶俑右眼位置尚未点睛的干涸眼眶深处——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眼窝空腔里——悄然凝结成形! 一颗圆溜溜、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水银的水珠! 它静静停在眼窝里,仿佛一颗凝固的堕落之眼。丝丝缕缕肉眼难辨、却能冻裂骨髓的寒气,正从那颗水珠表面弥漫开来,与作坊里尚未散尽的火气形成剧烈的冷热对流。 夜风灌入,卷起地面的尘灰和纸灰,打着旋儿。 西市的喧嚣远远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油污。 阿史娜挺直了脊梁,脸上的泥血泪痕如同图腾。 她走到那尊未竟之作前,手指抚摸着粗粝冰冷的陶泥,眼中已无泪水,只剩下焚穿一切的烈火与寒冰。 张九郎袖袋深处,粘着工部官窑瓦当鳞片的染油破布,仿佛与怀中那颗收集自彩陶马眼球的寒彻黑浆,还有那滴悄然凝成的“虚妄水珠”,一同在暗影中散发着不祥的冷气。 天边最后一道橘红霞光被铅灰阴云吞噬。 长安城的百万灯火次第点亮,却如同浸在粘稠冰冷的湿雾里,摇曳、明灭不定。 那藏匿于倒影之下、黑水倒流的鬼市之路——其门已在血色誓言与虚妄之泪中,悄然开启。 深不见底的魇影,正在长安城的心脏深处,无声翻腾。 (未完待续……)喜欢异闻诡事薄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异闻诡事薄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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