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牛皮靴碾过营地外的碎石子,咯吱声混着山风里未散的腐叶味钻进鼻腔。 临时营地选在半山坡的破土地庙,青瓦屋顶漏着巴掌大的天,篝火在供桌下噼啪作响,把沈青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正用帕子反复擦拭软剑剑身,剑穗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放这儿。"王书生推了推眼镜,指了指供桌中央。 他的灰布衫下摆沾着落霞村的泥,笔记本摊开在身侧,钢笔帽咬得变形,显然一路上都在琢磨那只妖物的异常。 林阎把封印盒轻轻放下,雷击枣木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里面的震动比在村里时弱了些,像只受了惊的雀儿。 王书生的手指立刻按上盒身,顺着镇灵纹的走向摸索,忽然低笑一声:"有意思。"他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瞳孔收缩频率声带震动模式情绪波谱","刚才在村里它说'谢谢'时,声纹峰值和普通妖物的嘶吼完全不同——"钢笔尖重重戳在"自主语言"四个字上,"这不是本能驱动的发声,是有意识的表达。" 沈青收了帕子,软剑"嗡"地入鞘。 她弯腰凑近封印盒,发梢扫过盒盖,声音放得很轻:"像人一样?" "比人更矛盾。"王书生推了推起雾的镜片,"它攻击村民时,肾上腺素类妖气浓度飙升——典型的兽性爆发;可攻击中途突然停手,用前爪护住那个吓晕的孩童......"他翻到之前的记录,"和半年前实验室泄露的幽泉孢子样本对比,催化的不只是妖力,还有......" "意识。"林阎接口。 他靠在褪色的土地爷神像旁,拇指摩挲着腰间的生死簿残页。 那是块巴掌大的碎纸,边缘泛着幽蓝,像浸过月光。 落霞村老槐树上的呜咽还在耳边晃,他总觉得那妖物看他的眼神太像人——像巷口卖糖人的老张头家走丢的孙女,蹲在墙根儿哭着说"我要找妈妈"的模样。 沈青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盒盖。 木质表面立刻泛起涟漪般的微光,里面传来闷闷的撞击声,像在回应。 她歪头,声音更软了些:"你......有名字吗?" 撞击声顿住了。 林阎看见沈青的睫毛颤了颤。 她总说自己是"幽泉祭司脚下的烂泥",可此刻眼尾的弧度,倒像他在市井里见过的,哄邻家小娃吃蜜饯的大姐姐。 "我没有名字......" 声音从盒底渗出来,像浸了水的棉絮,带着说不出的涩。 林阎的后颈瞬间绷紧——这不是妖物惯用的嘶吼或尖啸,是带着喉结震动的人声,尾音还带着点颤,像强忍着不哭。 "他们叫我'狸儿'。" 沈青的手悬在半空,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来,额头几乎贴上盒盖:"谁? 谁叫你狸儿?" 盒里安静了片刻,传来类似抽鼻子的轻响:"穿白大褂的......姐姐。"那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她给我糖,说等我听话了,就带我去看樱花。 可后来......后来他们往我血管里扎针,说'实验体不需要名字'......" 王书生的钢笔"当啷"掉在笔记本上。 他的手指攥着桌沿,指节发白:"白大褂......是幽泉实验室的人。 半年前泄露的实验体档案里,确实有编号L-23的记录,备注写着'具有初步情感认知'。"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林阎,这说明幽泉的实验不止是强化妖力,他们在......" "在制造有自主意识的战争武器。"林阎打断他。 生死簿残页在掌心发烫,他想起饕餮羊灵肚子里那些幽泉孢子,想起落霞村被啃断脖子的耕牛——所谓"实验体",不过是给邪祟套上意识的枷锁,让它们既能精准杀戮,又不会失控到无法控制。 他摸出残页,走到供桌前。 残页边缘的幽蓝光芒漫开,在封印盒上投下蛛网似的纹路。"试试这个。"他轻声说,把残页按在盒身的镇灵纹中心。 盒里传来一声轻喘。 震动突然加剧,又慢慢平息,像有人在顺着残页的光纹抚摸。 林阎感觉到掌心的残页在共鸣,那些他曾超度的亡魂留下的功德,正顺着纹路渗进盒里——不是镇压,是安抚。 "它平静了。"王书生凑过来看,声音发颤,"情绪波谱的峰值降了27%,现在更接近......"他顿了顿,"接近人类放松时的脑波。" 沈青捡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抬头时,眼眶还有点红:"也许我们可以......" "大哥哥!" 小阿七的声音像颗小炮弹,撞碎了庙里的安静。 她抱着布偶扑过来,布偶的断眼正对着封印盒,黑黢黢的窟窿里好像有光在晃。"我刚才睡着了,"孩子仰起脸,手指绞着布偶的线头,"梦见一片好大好大的森林,里面有好多像狸儿一样的妖怪......他们都坐在树桩上,说'我们在等一个人'。"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阎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意识混沌间听见的那句话——"你才是变量"。 那时他以为是幻觉,此刻听着小阿七的话,后颈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等谁?"沈青蹲下来,轻声问。 小阿七歪着头,布偶突然在她怀里转了个圈,断眼对上林阎的胸口。"布偶说,等能帮他们撕掉标签的人。"孩子伸出手指,戳了戳林阎腰间的生死簿残页,"就像大哥哥帮狸儿那样。"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 破屋顶漏下的天光里,飘进几点血沫似的霞光。 林阎抬头,看见天边的阴云正被染成暗红色,像被撕开的伤口。 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像极了沈青软剑出鞘的声音,却更冷,更利。 "来了。"他说。 沈青已经站到他身侧,软剑握在手里,剑穗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王书生迅速合上笔记本,把钢笔插回衣襟口袋——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每次遇到危险前都会这么做,像在给自己打气。 小阿七抱紧布偶,把脸埋进他臂弯,却没哭,只是小声说:"布偶说,那个人身上有好多好多怨气。" 庙门"吱呀"一声被风撞开。 血色霞光里,一道身影踏空而来。 他穿月白道袍,腰间悬着七柄小剑,每柄剑都缠着扭曲的黑纹,像活物般蠕动。 最中央那柄长剑映着霞光,剑身上的血珠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那不是人血,是腐蚀了石板的妖血。 "林阎。"来者开口,声音像刮过碎瓷片,"你可知自己在犯多大的忌讳?"他抬手,七柄小剑"咻"地钉在庙门两侧,把门框钉得千疮百孔,"妖物就该是妖物,你偏要给它们灌什么意识......"他笑了,嘴角咧得太大,几乎要扯到耳根,"也好,正好让我替天行道,把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 "和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变数。" 林阎把小阿七往王书生身后推了推。 他摸了摸怀里的封印盒,里面的震动又开始了,这次带着点灼热——像是在给他打气。 生死簿残页在掌心发烫,他能感觉到上面的功德纹路正在苏醒,像沉睡的龙睁开了眼睛。 "替天行道?"他笑了,声音里带着点冷意,和平时的调侃不同,"这天道要是只容得下妖物当工具,那我偏要——"他望向沈青,她的软剑已经出鞘,剑尖指着来者;又望向王书生,学者扶了扶眼镜,把笔记本护在胸前;最后低头看小阿七,孩子正从他臂弯里探出眼睛,布偶的断眼闪着微光。 "——替它们争个重新定义自己的机会。" 天边的血霞更浓了。 来者的七柄小剑同时震颤,发出刺耳的尖啸。 林阎摸出一张符箓,是用生死簿残页碎片画的九霄雷符,雷光在符纸上噼啪作响。 他看向同伴们,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准备好迎接第一批反对者了吗?" 沈青的软剑划出半轮银月。 王书生翻开笔记本,钢笔尖抵住新的一页,准备记录这场战斗的数据。 小阿七把布偶举起来,断眼正对着来者,奶声奶气地说:"布偶说,他的膝盖后面有弱点哦。" 风卷着血霞灌进庙门。 林阎踩碎脚边一块碎石,雷光从符纸里窜出来,在掌心凝成电球。 该变的,从来不是妖物。 是时候让这世道,看看变数的力量了。喜欢阴司巡夜人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阴司巡夜人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