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斋开业三日,门庭清冷。 聚宝巷尾的偏僻,远非林氏珠宝的璀璨门庭可比。沈观澜却安之若素,每日拂拭柜台,将博古架上几件小玩意调整位置,或执一卷祖父遗留的《装潢志》细读。铜镜贴身而藏,源石搏动平稳,滋养着左臂未愈的筋骨。 午后的阳光慵懒,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一阵迟缓的脚步声伴着旧三轮车的吱呀声停在店外。 “收…收旧书旧画咧…”苍老嘶哑的吆喝声有气无力。 一个穿着打补丁蓝布褂、佝偻如虾的老汉,局促地站在门口。他推着的三轮车上堆满泛黄的旧报纸、破烂课本、卷了边的连环画,散发出浓烈的尘土与霉腐味。百草鼻瞬间捕捉到多种霉菌孢子气息。 老汉脸上沟壑纵横,汗水混着泥灰淌下。他搓着粗糙皲裂的手,浑浊的眼睛带着卑微的希冀,望向店内唯一的身影:“老…老板…收旧字帖不?祖上…传下来的…虫蛀了…” 沈观澜放下书,目光平静地落在老汉身上。 谛听耳:捕捉到对方胸腔里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微弱急促的心跳,以及三轮车铁皮在风压下细微的嗡鸣——这车快散架了。 视觉:老汉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墨垢,指腹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薄茧(非农活所致)。 “看看。”沈观澜走到门口。 老汉如蒙大赦,哆嗦着从车斗最底下一个破化肥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脏兮兮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解开层层油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半卷字帖。 惨不忍睹! 深褐色的纸卷边缘破碎如锯齿,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虫蛀孔洞,像被筛子滤过。纸张酥脆泛黄,墨色黯淡无光,多处霉斑晕染如恶癣。展开约两尺,后半截似被粗暴撕去,断口毛糙。帖首几行楷书尚可辨认,是颜真卿《祭侄文稿》的局部摹本,但笔力软塌,形神俱散,显系晚清或民国的拙劣仿品。 “唉…被耗子啃的…还有白蚁…”老汉声音发苦,指着虫洞,“您…您看着给点就成…给孙子凑学费…” 巷口吹来一阵穿堂风,卷起字帖上脱落的纸屑和霉尘。 老汉下意识地护住字帖,佝偻的背脊更弯了。 沈观澜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刺眼的虫蛀霉斑上。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字帖边缘的断口。 触觉·灵犀手! 触感反馈瞬间放大! 纸张的酥脆感下,隐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厚度!绝非单层宣纸应有的触感!像是…两张纸紧密贴合,历经岁月几乎融为一体! 他心中微动,将字帖凑近鼻端,不顾那浓烈的霉腐味,深深吸气。 百草鼻·开! 刺鼻的霉味中,一缕极其幽微、清冷、悠长的独特气息,如同深埋地底的沉香木芯,顽强地钻入鼻腔!这气息纯净、内敛,带着一种历经百年沉淀的书卷清气!绝非晚清仿品所能拥有! “明代…老宣纸?”沈观澜低声自语。 唯有明代以青檀皮为主料、掺入沉香木屑秘法制成的顶级贡宣,才能在数百年霉蛀侵蚀下,依旧保留这等清贵之气! 老汉茫然点头:“老辈人…是这么说过…” 沈观澜不再犹豫,双手极其轻柔地托起残帖,走到店内光线最充足的窗前桌案上,小心展开。 他闭上双眼,凝神静气。 谛听耳·全开! 指尖以最微弱的力道,极其缓慢地拂过字帖表面。 沙…沙…沙… 纸张纤维在摩擦下发出的细微声响,被无限放大! - 虫蛀空洞处:声音空洞、松散,如同朽木。 - 霉斑覆盖处:声音滞涩、沉闷,如湿布拖地。 - 而在几处看似平整、无甚特别的区域(尤其靠近断口处),声音却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双重叠响!仿佛有两层极其纤薄的物质在极轻微的共振! 夹层! 果然有夹层! 沈观澜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一点金芒如星火乍现! 黄金瞳·透视! 视线如同无形的水流,温柔而坚定地沁入泛黄酥脆的纸张表层。 虫蛀的孔洞、霉变的痕迹、拙劣的墨色…如同浮云般被层层拨开! 视野穿透! 下层纸张显露真容! 纸色是更沉静、更莹润的月牙白!质地虽同样历经岁月,却比上层坚韧许多,纤维纹理清晰如丝! 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 在这层月白宣纸上,以极其灵动洒脱的笔触,绘着一幅水墨小品! 画面构图极简,意境空灵: 一株虬枝盘曲的枯柳,枝条如铁,垂落数点寒鸦。柳树下,半截残碑斜卧荒草,碑上无字。远处,一痕淡墨远山,隐于云雾。 画幅右侧,一行清俊峭拔的行书题款: “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六如居士戏墨。” 下钤两方朱印:一曰“桃花庵主”,一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唐寅!唐伯虎! 饶是沈观澜心志坚韧,此刻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心脏狂跳如擂鼓!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画风!这笔意!这钤印!尤其是题款中那“六如居士”的自号…是真迹!绝对是唐寅晚年看破世情、笔法臻于化境时的逸品! 价值连城!不!是无价之宝!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如电,飞速扫过夹层边缘。 两层宣纸的粘合处极其隐秘,浆糊早已干透石化,边缘被上层字帖的毛糙断口完美遮盖。若非他五感通神,层层剥离,根本无从察觉! “老板…您…您看…”老汉忐忑的声音传来,带着绝望的麻木,“能给…三十块吗?” 沈观澜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恢复平静。 他将残帖小心卷好,用油布重新裹上,动作沉稳。 “帖是好纸,可惜虫蛀太甚,摹本也差。”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这样,我给您三百块,就当收了这老纸的料,回去糊墙也行。” “三…三百?!”老汉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嘴唇哆嗦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能换个十块八块就是老天开眼! “够…够够!够了!谢谢老板!谢谢大善人!”老汉激动得语无伦次,双手在衣襟上使劲擦着,才颤抖地接过沈观澜递来的三张红票。 沈观澜又拿起柜台上两个早上买的、没来得及吃的肉包子,用油纸包了塞进老汉手里:“天凉,趁热吃。” 老汉攥着钱和包子,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丝,千恩万谢地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走了。阳光将他蹒跚的背影拉得很长。 店门关上。 喧嚣隔绝。 沈观澜背靠门板,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掌心已被汗水浸透。 他快步走到内室,反锁房门。 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包放在干净的案几上,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接下来,是比赌石、比血战更需要耐心与精准的破茧! 工具很简单:一碗清水,一支崭新的羊毫笔(笔锋最软),一盏酒精灯,一把薄如柳叶的银刀(吴老赠予施针所用)。 他点燃酒精灯,幽蓝的火苗跳跃。 视觉锁定夹层边缘最薄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浆糊残留。 灵犀手拈起银刀,刀尖在火焰上快速燎过消毒。 屏息! 凝神! 刀尖如绣花针般探入两层宣纸之间极细微的缝隙! 手腕稳如磐石,力道控制入微! 银刀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频率极轻微地震颤着(谛听耳自控频率),利用高频震动,极其缓慢地分离着早已石化的浆糊粘合层! 沙…沙… 细微的剥离声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汗水从沈观澜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刀尖,黄金瞳的光芒在眼底流转,透视着每一根纤维的走向,引导着刀刃避开任何可能损伤下层古画的路径! 这一过程,漫长如一个世纪。 足足两个时辰! 当日影西斜,窗棂透进最后一缕昏黄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春蚕破茧的裂帛声! 两层宣纸,终于沿着边缘被完美分离! 沈观澜放下银刀,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拿起羊毫笔,饱蘸清水。 笔锋如蜻蜓点水,极其轻柔地润湿上层摹本字帖的边缘。 触觉感知着纸张吸水后的膨胀系数,视觉监控着墨色是否会因水晕染… 终于! 他屏住呼吸,用银刀刀背配合湿润的笔锋,如同揭开新娘的盖头,将上层那卷虫蛀霉烂的“保护壳”,轻柔而完整地揭了下来! 月白色的古宣,彻底显露真容! 唐寅的《寒鸦枯柳图》,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没有玻璃展柜的阻隔,没有射灯的聚焦。 在黄昏静谧的光线里,那枯柳的铁骨虬枝、寒鸦的萧瑟孤影、残碑的寂寥沧桑、远山的淡泊空灵…所有笔触墨韵,都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淀了五百年的苍凉孤高与风流蕴藉,混合着顶级古宣的沉静清气(百草鼻沉醉其中),在斗室中无声弥漫! 沈观澜久久伫立,如同朝圣。 指尖悬于画上,却不敢触碰。 灵犀手能感受到喜欢五感鉴宝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五感鉴宝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