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雀堂”位于戍卫营的最中间,是整个卫戍营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也是云守正平素办公的所在。 此时,正襟危坐的云守正,神色极为肃穆地盯着书案上写满了人名的一沓白色绢纸,他的身旁共站立着三个人,云奇、萧铃儿以及卫戍营中专门负责情报整理和密文翻译的戍卫杨姣姣。 杨姣姣是除云海之外整个卫戍营最得云守正信任的人,她的出现便意味着常安密信中的西突暗桩均已被解译了出来。 看着绢纸上那一串串、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名字,云奇和萧铃儿的心头不禁翻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博彦城城尉吕岩,梅城城尉罗浩,辋川城城尉高敏,工部左侍郎郝悦,兵部右侍郎佟岗,凉城城防营营率郭洋,凉城城尉衙门总捕头罗铁,玢城城防营副营率刑锐,陈城府库库管牛栋,九锦城城防营副营率马海,钺城军械所卫长郭兴,永宁城城防营队率马瑞…… 湘蒲军前锋营营率董宇,湘蒲军中军营队率李安,静安军辎重营队率江源,静安军中军营队率黄凯,镇南军辎重营副队率罗秉性,镇南军斥候营副营率郭新光,青远军中军营营率董光,紫炎军火头营队率贾茂…… 越城商贾秦隐,泾水城河务管事尤品,钺城木材商赵时贤,永宁城漆商何斌…… 这份名单很长、很长,共五百二十七人,其人员分布几乎涵盖了大新朝绝大多数的城池,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半副密信的名单而已。正如常安先生的血书中所述“或农、或工、或商、甚或是朝廷官员”。虽然,这其中的许多人都算不得是“要员”,但是他们每个人全部加起来却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关键时刻,这张大网所能动摇的很可能就会是大新朝的社稷根基! 半晌的沉默后,云奇突然对云守正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看看全部的名单。” 云守正没有拒绝,从座下的暗格内拿出了另外一沓写满了人名的绢纸,送到了云奇和萧铃儿的面前,“这上面一共六百四十二人,除个别自戕或逃亡者外,已经被全部缉拿。” 粗略地将名单浏览完毕,云奇与萧铃儿的目光相对,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娇姨,”云奇指着两沓名单,问杨娇娇道:“你确定这里是全部的人员了吗?” “回世子,属下确定,密信所记录者,绝无一人遗漏。”杨娇娇笃定道。 萧铃儿在旁思忖道:“倘若如此,那就是常安先生的密信中本就没有此人?” 云奇点头道:“我想应当是的,这些人虽多却没有哪个或者哪几个能够做到在戍卫和官府的严密监控下还能‘只手遮天、瞒天过海’的程度。” “你说的对。”云守正亦皱眉道:“这些人可能都只是些虾兵蟹将,只有隐藏在秦隐背后的那个人才是一条真正的大鱼!” “就算是这样,若一网打尽了所有的虾兵蟹将,大鱼没了爪牙,怕是迟早也会露出马脚或者搁浅被捉吧?”萧铃儿道。 “没错!”云奇道:“斩了他全部的爪牙,看他还怎么潜游?” “主子,河西出事了!” 云守正的眉头刚刚有所舒展,云福的声音突然在门厅外响起。 闻听此言,房中之人俱是一凛,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刹那间便升腾在了他们的心头。 “进来吧。”云守正当即对云福高声道。 云福旋即推门而入,其后还跟着两名风尘仆仆、伤痕累累的年轻戍卫。 “不必行礼,速速报来,河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云守正叫住正要向其见礼的戍卫,问他们道。 “回禀主子,属下奉了岳丘林将军的命令,负责秘密押送私通外敌的杜季智等一干人犯赴卫戍营受审,谁料,行至半途突遇大量武装劫匪,人犯杜季智被救走,除属下外,其余押解人员均被杀害,所有证据也尽皆被毁。”其中一名戍卫面色极为沉痛道:“属下辜负了主子和岳将军的重托,苟延性命入京只为向主子报信,请主子赐属下一死。”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着着实实震惊了众人,不过,还未待他们缓过神来,另一名戍卫的禀报,更是彻底扰乱了他们的心绪。 相较于第一名戍卫的垂头丧气、累累伤痕,第二名戍卫的身上虽未见什么明显的刀剑之伤,但眉毛被烧去了一半的他却明显更加的神色仓惶、惊慌不安。 “回禀主子,”那戍卫的嗓音有种烟熏后特有的喑哑、暗涩,身子也止不住的有些战栗,“西突人打进来了,河西三城,失、失守啦!” “你说什么?河西三城失守了?”云守正蓦地起身,冲那戍卫大声叱问道:“河西卫何在?岳丘林何在?” “岳丘林将军阵前失踪,河西卫全军覆没!”那戍卫悲痛欲绝道。 如此惊变,将在场诸人彻底骇住了。 云守正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把持住当场晕倒,而云奇则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那名戍卫的衣襟,圆瞪着泛着赤色的墨绿色眼眸,厉声质问道:“什么叫岳将军阵前失踪、河西卫全军覆没?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话,很快就说清楚了。 两名戍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河西三城这段时间来所发生的大事向几人全部一 一道来——从岳丘林秘密返回河西,设计抓获杜季智和西突大将乌孙,到溟火教操纵天火引发的全民恐慌,再到钧城城尉郭锵畏难潜逃导致的民变,接着是岳丘林阵前突然的失踪引发了河西卫内部的哗变,最后是西突大军突然犯境,河西卫全军覆没,三城百姓惨遭屠戮,短短数日之内,整个河西便从曾经的繁庶富饶之地变成了惨绝人寰的人间活地狱! 听完两名戍卫的讲述,在场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令人揪心的沉默,因为,没有人愿意接受或者是相信这些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讯息。 半晌沉默后,云奇端端正正跪倒在云守正的面前,向他深深叩首后,肃容道:“父亲,请允我即刻返回河西,我是河西卫的校尉,理应与同袍共生死!” 云守正静静地看着跪在他身前的云奇,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儿子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桀骜不逊、横冲直撞的泼赖少年,老怀大慰的同时,云守正的心头也多了一份难言的沉重。 “好,我答应你。”云守正沉声道:“但是,这次我让你回河西不是为了与同袍共生死,而是要你查出岳丘林阵前失踪的真相。你须知,此事,非同小可、至关重要。” “是,”云奇对云守正郑重行礼道:“云奇定不负所托。” 而此刻的萧铃儿亦是心乱如麻、心急如焚,与云奇一样,她也恨不得立时便飞去河西,危急时刻,她心中无比牵挂的居然只有一个人、一件事——齐少宣怎么样了,他还好吗、是生还是死? 残阳似血,寒鸦凄鸣。 京郊,秦暮羽和秦静柔的墓地前,正跪坐着一名蓬头垢面、披发跣足、脊背佝偻的男子。 男子的身前摆着一个酒壶,三个酒杯,一柄匕首,他艰难地弯了弯腰将酒杯尽数斟满,一杯自己一饮而尽,另外两杯分别撒在了两座坟墓前。而后,男子颤颤巍巍地起身,他先是用自己的衣袖将两座墓碑上的浮尘擦了个干干净净,接着又将坟堆上横生的杂草挨个拔除,并给坟堆添了一些新土。 做完这些,男子再次跪坐在了墓碑之前并拿起酒壶将剩余的烈酒一饮而尽,烈酒穿喉,男子瞬间泪流满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扔掉了酒壶,拿起了匕首,闭上了双眼,将闪着寒光的锋刃对准了自己的心口,没有任何迟疑地猛地捅刺了下去。 “噔,咣当——” 两粒突然飞来的小石子在匕首刺入男子的心口之前,分别击中了男子握着匕首的右手腕和他手中的匕首,吃痛之下,男子松开右手丢掉了业已被石子撞成两截的匕首。 “云校尉,萧姑娘!”男子蓦地睁开双眼,竟然看到云奇、萧铃儿和一个陌生女子正在向他一步步走来。 “薛集,我可不认为秦家兄妹愿意看到你在他们的墓前自戕。”云奇面带寒霜地对形容狼狈的薛集,冷声道。 薛集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只怔怔地、无措地看着云奇、萧铃儿和长孙烟在秦静柔和秦暮羽的墓碑前静默祭拜。 祭礼已毕,身背长剑站立在夕阳中的长孙烟,对云奇和萧铃儿双手抱拳,告别道: “二位,就此别过。天涯路遥,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云奇和萧铃儿亦对长孙烟抱拳回礼。 长孙烟冷冷地瞥了一眼丧魂落魄的薛集,没有同他说一个字,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目送长孙烟离开,云奇面色沉痛地对薛集道:“你可知,河西卫已全军覆没,河西三城也已陷落于西突人的铁蹄之下。” “什么?河西卫全军覆没?”薛集蓦地圆睁了双目,无比震惊道:“这、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云奇咬了咬牙,说道:“可这,就是真的。” 言罢,云奇与萧铃儿走向各自的坐骑,翻身而上就要打马离开。 “云校尉,”薛集挣扎着一跃而起,拦在了云奇的马前,“你们是要赶去河西吗?” “是。”云奇道:“我是河西卫的一员,理应与自己的同袍战在一处!” “云校尉,求你,带上我。”薛集当即单膝跪倒,嘶哑着嗓子大声道:“属下也是河西卫的一员,既然要死,就让我战死在河西的战场之上吧!” 云奇面色复杂地看了薛集片晌,方才开口道:“你刚刚被惩戒了一百二十军棍,怕是承受不了这一路艰辛吧?” 薛集咬牙忍着腰部和臀部皮开肉绽的钻心钝痛,努力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语气决绝道:“请云校尉成全!” 云奇没再说什么,只将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一只健硕的灰马忽然就从附近的密林中朝着云奇如风般狂奔来。 “上马。”云奇望着停在自己身侧的灰马,对薛集沉声道:“让本校尉再次看到你身为河西卫的无尚英勇和荣耀。” “属下遵令!”薛集蓦然昂首,对云奇郑重行礼,高声道。喜欢庆熙风云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庆熙风云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