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巧枝趁着擦头发的功夫, 对着镜子仔细看看自己。
镜子里。
她还是她。
冷下脸来有点凶的眉眼,并不讨喜。
从前,大家说她“性子凶”
现在, 大家说她“有气势”
是哪里变了呢?
林巧枝摸了摸最近好像要变成浆糊的脑袋,忽然唇角扬了扬。
又抿唇压住笑。
她好像又往前走了一点点。
虽然很难。
但这就是她想要的, 不是吗?她还会继续往前走, 走到她能想到、梦到的最高处。
把头发擦到半干,林巧枝又去把衣服搓了,挂到楼下的晾衣绳上。
夜风吹过她半湿润的头发,带来一丝丝清爽的凉气。
找了张竹椅。
她抱着工作笔记坐下。
借着天边最后一片霞光,林巧枝翻了翻最近的笔记, 本想检查梳理一下,看看自己的工作有没有疏漏。
却忽然看到一些思考,一些她之前关于那台不可思议的的拖拉机的想法和设计。
是的。
虽然还没能参透核心技术,但她已经尽力试着搭起了一个粗糙的框架。
现在有了经验, 再回头去看自己设计的拖拉机,她都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实在是有点粗糙、有点青涩了。
“笑什么呢?”在厂里到处溜达乘凉的王奶奶扇着蒲扇走过来问道。
她笑呵呵的问:“是不是咱们的模具快要做好了?”
那可是十多万的外汇, 乖乖嘞, 老大一笔钱了。
林巧枝笑了一下:“借您吉言了。”又随口问,“上次伤的脚现在应该好透了,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王奶奶把蒲扇一挥:“能有什么事?早就好了,你给我修的那自行车,可好骑了,到现在都好好的,还是你的手艺好, 干活也细……”
……
林巧枝聊了两句,边托着腮, 在笔记旁记个几句。
她现在没时间具体去修改,就在旁边批注一些现在产生的灵感,记录下此刻的想法。
盛夏蝉鸣,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邻里闲聊,漾满了家属院的夜。
很快,小孩躺在竹床上发出呼噜呼噜的香甜睡梦声。
家属院也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晒了一整天的宿舍楼很热,酷似蒸笼,后半夜才转凉。
林巧枝睡得不是很安稳。
她又做梦了。
不是入梦,而是真的自己做梦。
自从成为项目的掌舵人,驾驶这艘沉重庞大的巨轮在风浪中前进,林巧枝偶尔就会在半梦半醒中转而做起自己的梦。
会梦到失败,会梦到她的方案其实藏着很深的一个问题,会梦到最后合模失败,会梦到亏损的几万元人民币,梦到红旗厂因此遭来骂名……
梦不真切,甚至醒来就会忘,可感觉敲进心里。
林巧枝睁开眼,深吸两口气,感觉贴着凉席的腿好像有些黏腻,再一摸,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翻了个身,清爽了些。
双手胳膊肘撑着枕头,伸头去看窗外。
天没有大亮,只是透着一点点微光,照得宿舍也从漆黑变成昏暗。
借着这薄薄的光线。
林巧枝小心地摸出枕头下的小本子,不发出声响,免得吵到还在睡梦中的舍友。
本子摊开。
最前面有被铅笔线条涂得黑黢黢的火柴小人,小人脑袋边还有“#”字型的生气符号,再往后,还有林巧枝陆陆续续写的【不要害怕】【一定会成功的】【你不比任何人差】【想办法!】
她又翻了翻。
曾经的困难和恐惧,也都被她一一克服,如今像是青烟一样远去。
梦里带来的心悸都褪去了些。
她摸出夹在床板和铁架中间的一根用短的铅笔,在最新的一页写下:【打不倒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十七岁的林巧枝,在清晨寂静的宿舍用力深深写下。
***
林巧枝又轻轻翻身躺下来,枕着她的小本,闭上眼,眯了一会儿。
下夜班的机械铃响,才将她从迷迷糊糊的香盹中捞起来。
起床洗漱,去食堂过早。
她默默吃着一碗凉面,脑海里思考着模具的进度和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