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庄头手中动作一滞,身子微微晃了晃。可他很快一甩臂膀,将南方狠命推开,那一掌结结实实,南方踉跄着撞在了地面,额角磕出一道血痕。鲁庄头满面鲜血,沿着鬓角流至下颌,像极了深夜巷口爬出的厉鬼,一双眼睛阴狠骇人,咬牙切齿地对蕙宁吼道:“老子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臭娘们碎尸万段!让你有命来没命走!” 鲁庄头发疯似的挣扎,怒吼声仿佛惊雷炸响。他高高举起刀,直刺向檀云后背。就在那一瞬,蕙宁瞳孔骤缩,几乎不及思索,猛地撞了上去,拼尽全力将两人撞开,主仆二人顿时摔作一团。 谁料那刀还未落下,下一瞬,他忽觉右臂一震,一阵剧痛攫住全身——刀子竟再也挥不下去了。他低头一看,只见右臂血如泉涌,自肘以下的半截竟已齐根断落,骨白森森,血肉模糊,那断肢还在地上抽搐着。 “是三爷,是三爷来了!”檀云满面惊喜,指着浓烟后冲来的那道身影,高声喊着,几欲泪下。 那一刻,天地都仿佛凝住了。四周烈焰翻腾,厅中浓烟蔽目,可是蕙宁还是感觉到少年炙热的目光。 蕙宁费力撑起半个身子,手臂处几道灼痕,焦黑中隐见血丝。她挣扎着坐起,沙哑着声音说:“我没事,你先灭火……先把火扑了。” 温钧野却打横抱起她,像抱着一件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碎了。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红了眼,低声呢喃,哽着声音:“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那一瞬间,温钧野胸膛像是被谁攥紧,酸得发疼。他低头埋在她的颈间,恨不能把她所有的痛都替她承担了去。 鲁庄头的宅子毁于烈火,火中燃尽的不止梁柱帷幔,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往事。但他多年的恶行,却在这夜里暴露得一干二净,想再遮掩也晚了。 蕙宁被送入偏厅养伤,她的手臂被火燎了一片,好在伤口不深,只是皮外红肿。温钧野亲手为她上药,他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她静静看他,忽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你下山时有没有受伤?山路好走吗?” 蕙宁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摸摸他敲打自己的地方,温柔说:“我说了,不早不晚正是时候。若我未伤,怎能叫鲁庄头百口莫辩?这一点皮肉之痛,换来的却是真相大白,何乐而不为?”她话锋一转,眼里带了点调皮:“再说了,我可是国公府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三爷的妻子,怎会这般脆弱?说出不去不是给你丢脸吗?” 未及片刻修养,蕙宁便披衣起身,执意前往正堂审讯,温钧野还是担心,她劝道:“我此刻不去,怕是他们还做着春秋大梦。这些事情还是当时当断,趁他们现在自乱阵脚,立时了结,不可拖延。” 厅下肃静,连风都不敢动。 他身后那些府佐、乡佃、账房师爷,原个个是风头上人物,此时却如霜打茄子,一个个低眉顺眼、形容狼狈,衣衫不整,发髻斜散,再无往日骄横神气。 可谁料,这一场火,烧出的却是刀锋般的清算。 “其一,侵吞田亩。将邻庄黄田百三十亩,暗中划入自管,佃户租赋照常上交,然账册不入府库,年年流入私囊,据冬审对账,仅此一项,三年来已贪墨银六七百两有余。” “其三,逼良为妾。凡佃户欠租交不出者,庄头或唆使其以妻女抵租,或威逼利诱,强纳入庄中幽禁为妾,或转赠下人作私玩。其人身如物,其女如禽,府规不存,人道尽失。” “其四,吞并寺田。昭慧庵为前朝旧庵,地契明载于宗录,所辖良田三十七亩,自前代老僧所管,布施之所,供庵中比丘清修。五年前,鲁庄头伪称地契失效,强收其地,遂入己名。庵中比丘尼无力争辩,只得迁徙他乡,香火凋零,旧庵成废。” 她目光扫过厅下众人:“尔等可知此事?” “俺邻家张氏之女,就是被唆去庄中……再没回来过……” 众声如雷,一下又一下地撞在鲁庄头心头。他一身冷汗早已湿透中衣,双膝软作烂泥,连反驳的力气都快要散尽。可他终究是老狐一只,仰头咬 他目光里闪着一丝赌意与狰狞,意图孤注一掷,将这滔天罪状一口咬死。 “这些事,不是一人一句能编出来的。十口、二十口,口口相证。你说我诬你,可有纸为凭,有图为照,有人能指,有契可验。你再辩,能辩得过旧契文书?能辩得过丈量丈图?又能辩得过你屋中那些被幽禁女子日日夜夜的苦?” 鲁庄头原是口齿伶俐之人,此刻也只能仰头喘气,眼神涣散,再无力申辩。 半晌,蕙宁神色已收,语调依旧冷静:“此案为庄中重事,涉众广远,罪责难容。依我国公府律例,庄头欺主、私增赋目、逼良为妾、吞并寺田、妄动私刑,五罪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