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了下手臂,碰到个硬邦邦的铁器,倏然惊醒。 是把剑,李贤的剑——楚式剑比秦剑要宽,薄格素面,剑茎中空,大多以佩剑作装饰用,但他这把不是,大概在之前的战斗中挡过飞镖之类的尖锐利器,剑身上多了一道显眼的划痕,使它失去了原有银光闪闪的美感。 这把剑折了光,刺到了她眼睛,她方坐起了起来。 这几日,她仿佛踏入了什么磁场,在这竹林里面,她好像想起了很多现代的事儿。 好比这把剑。她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熟悉,像是在十几年前……在她还在读考古专业时……导员介绍说这是战国楚大墓的陪葬品,是出土宝剑中的上品。 她正想着…… “醒了?” 随着声音,她转过头,这才看到床边的人,光晕斑驳晃在李贤身上,他手撑在脑后,像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此剑有这般好看?” “是啊。”她笑笑,“要是发掘出来,也好似金光如昨。” 他无奈笑笑,这话和昨晚差不多。 昨晚许栀不撒手,她起先盯着他看,先是拽住他,然后就抱住了他,对着他开始动手动脚,主要范围在腰部。 他被扒拉得有点不自在。 他深谙的瞳孔,好不容易复明片刻的眼睛,逐渐被那双放扯下下去又放上来的手,搞得心浮气躁。 他眸光沉了又沉,迟疑了半晌才问,“……阿栀,你可知我是谁?” 她腾空一只手,上下指了指,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你今天真奇怪。”她嘟囔一声,“说话颠三倒四的,听不明白。” “那是你喝醉了。” 她垂下脑袋,“我没醉!你匡我……你在淮阴就这样匡我来着!” 她垂首的时候,突然发现他那把剑的手柄下方有一块绿幽幽的东西,正发着光。 “我要这个。” “什么?”李贤没懂她的意思。 “你给我把它取下来。”她指着他剑鞘上那颗绿松石,说得理直气壮。 …… 绿松石对皇室公主来说可能是不起眼的一件宝石。但对其他人、尤其是官员来说,却是价值千金之物,触及抄家危急关头,或是求得通融、救人性命之物。 更何况……这绿松石有些来头,乃是先王嬴异人在赵国所得赠于吕不韦之物,不久辗转到了墨柒手中,后来在终南山上,墨柒赠与他。 他笑笑,“竟不知你能这般直接朝我索要物件。” 她点头,摊开掌心。 她半仰着头,蹙眉看着他,“李贤,你给不给?” 她叫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是谁?”他手颤了一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希冀。 “我当然知道。”她招呼他低些,自顾自地将手搭在他肩上,然后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死过一次,我也死过一次……” “许,” 她捂他口。“嘘。” 李贤将绿松石剜下来,刚刚放进她手心。 她却极快往上一握,将它捏入他手里,她笑笑,“……这么多年,你从没拿这个秘密要挟过我,我送你一样东西以作谢礼吧。” 李贤看着重新回到手里的绿松石,心下一颤,又听她说。 “我刚从过去那个讨人厌的李贤手里抢来的,送给新的你。” 新的他。 这个认知让他喉间发紧。 她黑色的眼睛,曾在他无数个噩梦里化作烛火,盛着比月光更清澈的星河,悬于泥沼之上,让他获得新生。 他俯下身,托起她后脑勺,想在黑夜中把她看得更清楚。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呼气,他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 她本可以永远离开,但她义无反顾地回到这炼狱之中,望见判词一次又一次写下,轨迹一条又一条重现…… 其实在许栀从竹林的雾障出来之前,他就遇到了黄石公以及早年销声匿迹的大巫身边那个巫女。 他承担不起再一次残破的宿命。所以黄石公才会说什么“医者不自医”。 说到底,黄石公很希望他把许栀给带走,免得误了张良真正的道。 在李贤看来,他和墨柒这类修墨道之法的人惯常神神叨叨,他只求重生之后这一世的安平,千千万万年的事,他管不着。 她手环住他腰侧,旧时斩下的伤发痒,教他恍然想起来,他如今方是血肉之躯,而不是阴间里爬起来的恶鬼。 他垂首,任由自己越来越沉湎在这种‘趁人之危’的迷幻之中。 她就一下从他怀里溜走了。 “剑柄不要这石头,我才觉得你这把剑有些眼熟,像刚挖出来那样……剑长且重,吉光耀目,”她极力想着,然后脑袋依着那把剑,“……是不是叫天下第一剑?” 他又不是荆轲那种江湖游侠,叫什么天下第一? 何况,在他的认知之中,秦帝国巍峨雄壮,江山姓嬴,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当属太阿剑。 再看,她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放她在榻上,想来想去,剑这种东西沾染血气太多,是为凶器,抱着睡觉实在大忌。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她不撒手,扯了几下也无果,居然一下就翻到了床榻最里边儿去,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发掘出来的,该我写出土报告……论文也该写我名字……” 他没太明白,望着她无奈笑笑,闹腾了许久,总算睡着了。 他珍惜着还能看见她容颜的时间,跋涉在沙漠里的人,数算最后一口清泉,每一眼凝视都倒映着即将干涸的温柔。 再接着,就是翌日这会儿。 她本要把一脚把他踹下去,但又看他眼上还覆着布…从这点来说,她觉得自己比她父皇有善心,她不会去欺负一个盲人。 “这么晚了,你还不把我叫醒?”说着,她跨过那把横在中间的剑,不慎压到,发出了动静。 “睡久些未免不好。” 低沉的声音慢慢悠悠从身后传来,衣襟乱的是他,长发半散的也是他,攥住人不放手的人也还是他…… 要不是她现在并无宿醉之后的头痛,也没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 他带着这种过分的容貌,做出失落的表情,显得她罪大恶极。 李贤带微微笑意,摊开手,低声道,“不记得也好。” “我好不容易把竹简运出来……”她正说着,极平静回答他道,“上次在淮阴你已经匡过我了,我肯定没做什么。你别给我整这套,有话快说。”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樊哙没想到开门的是李贤,“李大人,”李贤发未冠,佩剑也并不在身。樊哙一时顿住,好像觉得很不应该出现在这,“大人既还未晨洗,待沈娘子为大人整理好,我再禀明于您。” “阿栀,劳烦你了。”他坐到镜前。 “干什么?” 他微微侧着脸,“做戏做全套可是你所言。” 她忍住要把篦子扔在他脸上的冲动,劝解自己别和盲人生气。 “我先说好,我从来没给人梳过头发。” 嬴媛嫚出嫁之前,她可是忙活了一整日。 他不揭穿她。 她站在他身后,将他覆眼的带子顺到身前,然后拢了发,只是她故意不理顺,想着这么一梳子给他…… 居然没打结…… “当年在龙台宫,你曾说我头发质感还不错。” “是吗?”她从他手里接过簪,这簪尖锐,也像是一把剑,簪插入他发间固定,她道,“我倒是想起十年前,你父亲在宫中用帽簪捅死过一个人。” 李贤的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低声,“那公主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像父亲那样手无寸铁之力,让你处在危险之中。” 随后,她手腕一紧,就被扯到他怀中去了。 待她清醒之时,他才做那种直白的抢夺,汲取她的记忆,要她最鲜明的、张牙舞爪的情绪展露在他面前。 “你给我放开!”“你要敢乱来,我让人砍死你。” 这句话。他这才发觉,昨天晚上,她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人是他。 于是他笑着道:“臣不会对公主怎么样。倘若公主实在想我乱来,也可以。” 然而本该打在李贤脸上的那个掌印,不知为何却到了另一个人脸上。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