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0章 魏博失利(万字大章)
“陛下、大捷!大捷啊!”
咸通七年八月初八,当田允的唱奏声响起,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看着眼前伶人唱曲的李漼也来了精神。
他忽的站了起来,伶人们见状纷纷退下,而田允则是拿着捷报走了进来。
“何处的捷报?是否是陇右的?!”
李漼着急质问,但话音落下,他却又想起如今的西北正值秋雨,三军收兵,不可能有捷报。
“陛下,是河南道的捷报,魏博节度使何全皞率军先后收复宋州、肃州等处失地,在符离县漕运处,大破贼兵数万,杀贼上万。”
田允的捷报令李漼叹了一口气,继续坐回了椅子上。
田允瞧见李漼如此,不由得提醒道:“陛下,如今中原讨贼,全靠何全皞及康承训二人。”
“奏表中,魏博军死伤也不小,您看要不要……”
经过田允提醒,李漼这才反应了过来。
尽管他不愿意资助藩镇,但魏博毕竟是朝廷在中原剿贼的唯二力量,面子上还是得赏赐些的。
这般想着,李漼询问田允道:“户部与度支可有奏表,还能拿出多少钱粮犒赏?”
田允躬身作揖,接着回答道:“库中仅有钱一十二万七千余贯,绢帛另有三十六万四千疋。”
偌大的大唐,不仅积欠着不少军队军饷,就连国库中可动用的钱帛也少得可怜。
一时间,李漼心中惆怅不已,但他也知道国库中钱帛为什么会这么少。
首先就是陇右战事和拉拢黠戛斯、多康等势力用了不少,随后几次犒赏又用了不少。
除此之外,还因朝廷与陇右作战,香料贸易数额锐减,长安城中商税骤减四十余万贯。
要知道此前陇右在长安贩卖香料,以及采买商货,长安都能因此获得商税。
制裁陇右后,陇右少了八九十万贯的收入,河西少了十几万贯,长安少了四十余万贯的收入。
这项制裁,无疑使得三方势力都丧失了一个财源,而对于大唐来说,朝廷的现钱并不算多,四十万贯也是一笔很可观财政收入。
只可惜现在随着制裁开始,原本好不容易促成的香料贸易再度破产,为此倒也不是没有人吐槽过朝廷擅起战事,但更多的人还是支持这场战事。
说到底,陇右势力太大了,加之日渐强盛,这次还借口帮助朝廷夺去了剑南六州,下次说不定就是剑南十州、二十州了……
陇右是该打,但如今朝廷却打不过,这就让议论声开始渐渐倒向谈和派了。
不过百官也都知道,战事一旦开启,可就不是朝廷想谈和就能谈和的事情了。
交涉和谈这种事情,得看看双方处于什么位置上。
如今朝廷在前线连战连败,陇右连战连捷。
这种情况下,即便朝廷愿意谈和,陇右也不愿意。
唯有以战促和,方能有谈和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漼摆了摆手:“赐绢帛十万疋与魏博将士,望其连战连捷,剿灭贼寇……”
“奴婢领旨。”田允恭敬应下,随后退出了咸宁宫偏殿之中。
在他走后,偏殿内的歌舞声再度响起,而何全皞连战连捷的消息,也自然经过了南衙北司的耳中。
北司的亓元实等人不以为意,可南衙的徐商等人却不能不关注。
“魏博多年未曾出镇作战,不曾想竟然还能将贼寇打得如此地步。”
“不过是打些贼寇罢了,若是去到陇右,恐怕下场与宣武、河中诸镇也没有区别。”
南衙某处衙门的正堂中,徐商毫不吝啬的夸赞魏博的战斗力,毕竟在他看来,魏博武风早就不成气候了,本以为此战会打得比较艰难,却不想竟然还打得不错。
相比较徐商,路岩则是十分轻视魏博,毕竟魏博自从田氏倒台后,武风便一直低迷,战斗力长期处于河朔三镇之中垫底的存在。
对于路岩来说,中原的战事虽然闹得很大,可这也只是因为中原及河东诸镇官兵被刘继隆牵制在陇右罢了。
如果能尽快解决刘继隆,届时十二万大军调回关东,区区黄巢、王仙芝、庞勋等贼寇,弹指可平。
“魏博肯南下讨贼,已经十分不错了,若是能调动成德、卢龙二镇,说不定能讨平陇右。”
于琮眼见二人争论,当即开始站出来打圆场,话里话外都想着请动成德和卢龙。
不过徐商与路岩却清楚知道,于琮想要调遣的,唯有幽州的卢龙镇,至于成德……
建中之乱后,随着成德镇马军遭受重创,其“勇冠河朔诸帅”的名头便变得名不副实了。
幽州镇却也独自承担起了替大唐守边,防御契丹、奚的艰巨任务,这才是幽州镇保持巨大军队的首要原因。
相比较下,长期驻守边疆,抵抗契丹、奚人扰边的幽州卢龙镇却保持着自安史以来的武风,且力量强大。
卢龙镇不仅能守卫本镇的边境防线,还承担起了大唐东北部整条防线的统筹任务,经常出兵至河东、代北来协助防边。
长期在血与火中锻炼的卢龙军队,其军队战斗力自然比甘于安逸的成德、魏博要强,是如今当之无愧的河朔第一。
不过如今的卢龙节度使张允伸年迈,且性格安于守土,根本无心领兵出境,朝廷自然没有机会调动他南下,更别提调往两千余里外的陇右作战了。
三镇节度使都不傻,去中原打盗寇是捏软柿子,但去陇右却要真的拼命。
两个多月的时间,河东、义成、宣武等诸镇官兵便战死了三万多,代北的沙陀精骑都被打得差点全军覆没。
代北的沙陀人虽然过得落后,但只要装备上官军的军械甲胄,战斗力也并非一般藩镇可比的,党项亦是如此。
结果这些军队纷纷折戟沉沙,而朝廷两个月死伤三万多的消息并不难打探。
这种烈度的战事,即便他们愿意参与,下面的牙兵也不会同意的。
“秋雨还有多久能停下,司天台是怎么说的?”
路岩质问殿内的学士们,一名学士作揖回答道:“司天台说此次节气虽提前,可秋雨却十分绵长,最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停。”
“此外,此次秋雨偏西,河南道恐会错过秋雨,遭遇旱情,请……”
学士还未说完,于琮便叹气道:“已经遇上了。”
于琮拿出一本地方官员的奏表,略微头疼道:“江南与关内、河东、河北都有细雨,但河南道北部却滴雨未下,怀州等地遭遇旱情,百姓怒而驱逐刺史,老夫已经责令河阳解决此事了。”
见于琮处理好了,徐商与路岩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置之不理了。
良久之后,还是路岩率先开口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促成与南蛮的和谈,此外邀请黠戛斯出兵陇右。”
“只要能促成西南和谈、漠北南下,陇右之事也能稍微缓解些。”
王式想要转攻为守来消耗陇右,但若是路岩等人觉得,单纯防守也不行。
哪怕最后拖垮了陇右,但朝廷最少也得丢半条命,并不划算。
唯有请动外援进击陇右,方能让陇右提前崩溃,使得朝廷收复此失地。
反正大唐作为天下之主,邀请外藩入内平叛也不是一两次了,路岩也不怕背负什么骂名。
与路岩想法相同的,除了于琮还有徐商,所以此事自然便定下来了。
只是黠戛斯与南蛮毕竟距离长安遥远,朝廷虽然派出了使臣,但没有两三个月是见不到成效的。
至少在今年,朝廷是不太可能指望到外援了。
“眼下诸镇调兵两万协防泾、原、陇三州,秦州又有王少保六万大军,北边四水川还有李承勋及沙陀八千兵马。”
“山南西道王铎出兵一万袭扰成武二州,李福与高骈所率兵马三万有余,朝廷在陇右四周仅十二万兵马,还是少了些。”
“朝廷对凤翔诸镇下发募兵旨意后,凤翔、泾原、邠宁诸镇皆募兵数千不等,待来年开春,可用之兵不少于三万。”
“若是今年保留西川、东川钱粮而不起运,两镇兴许能多募兵二三万。”
“届时朝廷用于讨平的兵马,不会少于十八万,只需与陇右僵持,陇右被拖垮亦不久矣。”
路岩侃侃而谈,于琮与徐商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利于朝廷,但想到朝廷也没有太好办法,于是只能点头默认。
眼见二人点头认可,路岩则是靠在了椅子上,略微舒展几分。
倒是在他们舒展的同时,中原的战事却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康承训围剿庞勋于泰山、鲁山之间,庞勋几次突围不成,遭受重创。
王仙芝占领了光州、申州,并依托淮水来抵御忠武军、淮南军、义成军的围剿。
三人中声势最大的黄巢则是一路北逃,在明面上被何全皞所率魏博军追着打。
何全皞连战连捷,连摧三军于宋、宿二州,但大多都是黄巢麾下的流民队伍,并未伤及黄巢本源。
连日的大捷让何全皞及魏博的官兵们放松了警惕,他们追至宋曹二州交界处,距离曹州治所的济阴县不过二十余里时,再次击溃了黄巢麾下兵马。
黄巢率领数千兵马仓皇逃往济阴县,而何全皞则是率军打扫战场。
此时他已经将黄巢的势力逼回到了曹州境内,黄巢麾下只剩济阴、冤句二县。
“区区流寇,也敢造次于中原。”
“今日休整一夜,明日某亲率大军,将此贼荡平于曹州!”
战后的原野上,何全皞勒马驻足,脸上不知何人鲜血,溅了大半张脸。
在他身后跟着四百余名精骑,以及正在俘虏、屠杀流民的七千多魏博镇官兵。
他们屠杀老弱,将青壮俘虏后烙上奴印,而在他们队伍后方六七里外,还尾随着一支两千多人的行商队伍。
很快战事告歇,上万老弱被屠杀,数千青壮被俘虏。
当木哨声响起,行商队伍立马赶了上来,一名长相市侩的行商上前对何全皞作揖道:“何节帅。”
“这些口马都卖给你了,你做个价,莫要让某麾下弟兄吃了亏!”
何全皞明目张胆的说着,而这行商也不觉得奇怪,而是扫视了眼不远处被俘虏的数千青壮。
“每人作价二贯,节帅以为如何?”
一个青壮的男子不过二贯钱,如此价格却已经算是如今河南道口马行市中的高价了,可见乱世下人命如何低贱。
“好!”
何全皞不假思索的应下,而他身后的那些魏博官兵们则纷纷露出贪婪的目光。
何全皞下令扎营于不远处的干净原野上,而行商与军中的料粮、参军等官员则是开始清点起了人口。
小半个时辰后,牙帐搭建起来,行商与料粮官员也走来了牙帐。
“节帅,点齐清楚了,六千九百五十七只,王行商作价一万四千贯尽数买走。”
料粮官的话音落下,帐内的何全皞便点头道:“就按照这个价格,你把钱留下,人带走吧。”
“谢节帅!”王行商笑呵呵的作揖感谢,随后派人带来了一箱子的黄金。
铜钱沉重,一贯便重六七斤,根本不好携带贸易。
相比较铜钱,一斤便抵一百多贯的黄金更适用于这种大宗贸易。
随着一箱黄金被放在了牙帐内,何全皞也没有久留王行商,而是在其带来黄金后,便派人护送他们前去南边的楚丘去了。
与此同时,何全皞对身边的几名都将吩咐道:“每人分十斤,带回去给弟兄们分一份。”
他话音落下,几名都将四目相对,随后分别上前领走了十斤黄金。
八名都将领完后,箱子内最少还有三十几斤黄金,但看何全皞的架势,显然是不准备给他们了。
众人脸上笑呵呵的抱着黄金离去,可心底却将何全皞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各自回到帐内,却根本不敢像何全皞那般给自己留下黄金,而是叫来了列校,试图将黄金尽数分发下去。
饶是如此,牙兵们到手的黄金却依旧不足一贯,营中骂声不断。
“直娘贼的,今日宰杀俘虏那么多口马,却只有半贯钱?”
“一人分一个口马都能卖一贯八,多出的钱呢?”
“狗鼠的家伙……”
“就这么点东西,明日且瞧着谁还听他军令!”
几名牙兵看着手中那小拇指盖大小的黄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戾气。
前来分发的列校闻言,避免惹火烧身,连忙撇清关系。
“这黄金某可是全都送来了,弟兄们若是不信,大可往我帐内搜索,若是能搜出刚被切下来的黄金,某愿意摘下脑袋给诸位。”
列校的话,让四周的队长等面面相觑,却又压下脾气道:
“叵耐的杀才,定是那何全皞克扣了钱财!”
“十几年不发威,莫不是以为某等都是草捏的?”
“他这些日子鞭挞不少弟兄,众人都忌恨他,若是动手宰了他,又有几人愿意为他说情?”
“话不可这么说,如今我等远在曹州,家人还在魏博,不若等回了魏博,护下家人后再动手如何?”
他们明目张胆的在帐内讨论着如何处置何全皞,列校权当听不见,而这些个军头却你一言我一语的定下了何全皞生死。
不多时,他们收下了黄金,并将黄金换成铜钱来分发队内的兵卒。
兵卒们与队头们一样,十分不满此役收获,但经过队头解释,也都将怨气投向了何全皞身上。
兴许是心里怀着怨气,那些得钱太少的巡哨兵卒也只是草草巡哨,根本不如往日尽力。
只是白日刚打过胜仗,在他们看来,贼寇必定躲在济阴城内苟延残喘,舔舐伤口,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怒他们。
可惜他们想错了,因为黄巢不仅准备触怒他们,还准备彻底击溃他们。
天色渐渐变黑,夜幕下的魏博营盘与行商的营盘好似两盏油灯,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距离营盘外的原野荒草丛中,十余名塘兵偷窥了半个时辰,直到摸清魏博的塘骑、塘兵巡哨范围和频率后,他们才潜伏在夜幕下偷偷离去。
一个时辰后,这十余名塘兵走出了二十里的范围,直奔魏博营盘西北方向而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后,远方出现了一片湖泽与芦苇丛,但当他们十余人到来后,这些芦苇丛中立马站起了无数道身影。
“跟我来!”
夜幕下亮起了火光,有人点燃了火把,但只此一支。
他们在这群人带路下,很快来到了黄巢、黄揆、黄邺三人面前。
“节帅,摸清楚了,官兵放哨十五里,每一刻钟变化一次。”
“十五里?”
火光下,朱温那张脸显得极为坚毅,而他面前的黄邺几人听后,则是将目光都投向了黄巢。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黄巢沉吟片刻后才道:“我们在此处有五千人,北边还有林言和黄存的一万七千人。”
“我就不信两万多人,还吃不下八千人。”
“传我军令,慢慢朝官兵的营盘摸索去,战锋队堵住营门,其余人用火箭和石脂罐、火把招呼营内,定要将他们烧死在营盘中!”
“再派快马给林言他们送去消息,让他们立即南下,赶在寅时前抵达营盘。”
“末将领命!!”
诸将领命,随后开始摸索着朝魏博营盘前进。
相比较前些日子所率领的游勇散兵,此刻跟在黄巢身后的这五千兵卒尽数着甲,每个人手中都持着长枪及钝兵,还有不少人背负弩具及弓箭。
时间一点点过后,二十几里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丑时(1点),他们才靠朱温等人的探哨,逼近了魏博营盘三里的范围,依稀能看到远处火光通明的营盘。
三里的距离并不近,至少对于负甲的起义军来说,他们想在不消耗光体力的情况,完成对营盘四门的包围,最少需要一刻钟。
黄巢在权衡,但再多的权衡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耽搁的越久就越容易被魏博的塘骑塘兵发现踪迹。
想到这里,黄巢脸色闪过一丝狠辣,回头便与黄揆二人交代道:“传我军令,木哨声响起则立即朝营盘四门接近,靠近后立马射出火箭!”
“不必追杀逃亡的官军,只需要射出火箭,围剿营盘内的官军即可。”
“只要林言他们瞧见火光,便会立即带兵马南下,坚持两个时辰就能将魏博重创此处!”
“末将领命!!”众人不假思索应下,而黄巢也很快拿起了木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