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启二年春日,比往年都要寒冷一些。
倒春寒的冷风从丰庆草原刮过来,险些吹倒刚插好的秧苗。
守城的士兵裹紧棉袄,一丝不苟站在城门前,不敢松懈半分。
一队巡逻的先锋营路过,守城军的什长过来,问:“如何?”
先锋营的什长说:“瞧着还算平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说这几日要来大暴雨,弄得人仰马翻。”
守城军什长叹了口气,道:“百姓吃饭看天,可不要紧张,国公爷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同少将军一起巡城。”
国公爷自然就是皇后的父亲,沈虔。
当今圣上能继承大统,全赖沈皇后阖家支持,因此刚一登基便封太子妃沈稚为皇后,封丈人沈虔为定国公,一等定国将军,封皇后长姐沈秋为定国公世子,少将军。
沈氏满门忠烈,其兄长早年便战死沙场,后由其长姐沈秋接过重任,率领沈家军保家卫国。
在定国军中,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少将军,都很得将士们的崇敬,相当有威严。
两人说着话,都在感慨国公和少将军的忠义。
就在此时,城墙上的士兵惊慌地喊:“敌袭,敌袭!”
九黎城一下陷入风声鹤唳。
就是这一场战争,让年迈的国公爷和少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其实以定国军的战力,不可能输给刚刚收拢丰庆草原的西狄,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西狄不仅知晓定国军大军前行路线,甚至知晓辎重和粮草,数次偷袭成功,打得定国军措手不及。
即便先锋营都是勇猛无畏的战士,可长达两月的围困还是太过残酷,最终,定国军的先锋营全数战死,无一人投降。
这一场战争太过惨烈,后调拨忠义伯徐闯临危受命,鏖战三月才终于把西狄打回丰庆草原。
然而事情远未结束。
因为定国公和少将军为国捐躯,定国公主力先锋尽数战死,先帝雷霆震怒,要求彻查战争始末。
这一查,当真是不得了。
时任参军姜若诚和刘州两人皆有与西狄来往书信,而两人又与定国公幼子,时任定国军千户沈程感情甚笃,是总角交情,因此就连沈程也被牵连其中,一并审查。
后经查,沈穆的兄长沈秩也有通敌叛国之嫌,所有涉事人等家族多达二十余,震惊朝野。
说到这里,夏岚明显不敢继续说了。
姜云冉慢慢转着手腕上的碧玺珠串,她垂着眼眸,只看向膝盖上的牡丹花织绣。
早春暖阳,京中的牡丹竞相开放,整个玉京一派繁花似锦,满城缤纷。
然而二十一年前的那个春日,整个玉京却是一片血海。
通敌叛国是比谋逆还要重的大罪,只要证据确凿,一律满门抄斩。
时隔多年,历史已经淹没在岁月里,那么多人命和血泪堆积出来的,只有经历者的缄默。
夏岚所知,已经是极限。
丹凤卫不仅要执行上峰差事,还要维护皇家清誉,若夏岚对此一无所知,到底不好当差。
她能知道当年这些过往,是因她是丹凤卫都指挥史,而非她能力卓绝。
各种细节均无人知晓,或许只有等大楚亡灭,新朝修史的时候,才能窥探曾经的动荡。
夏岚话音落下,寝殿中一片安静。
她不敢多言,只安静坐在绣凳上,就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姜云冉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能猜到当年姜家一定卷入大案之中,却没想到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难怪母亲当年隐姓埋名,数年不敢入京,难怪她一身才学,却只能以织绣养家糊口。
姜这个姓氏,或许都是玉京曾经的禁忌。
尔后经历十余年光景,直到母亲故去之前,才告诉姜云冉她应该姓姜。
当年父母成婚,父亲坚持入赘,以后孩子都归母姓,从小到大,姜云冉一直以为自己姓宣,从来不知真相。
直到那时,她才洞悉一二。
若当年这位姜若诚就是母亲的兄长,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姜氏卷入通敌叛国大罪,满门抄斩,在那之前,或许祖父已经觉得京中风云际会,动荡不安,提前把母亲送回了溧阳老家,改名换姓。
或许在京中,母亲早就是个死去多年的人。
那么……
无论是仁慧太后还是皇贵太妃,是否都认识当年年轻的母亲?
她们看她的目光,多少带有怀念。
姜云冉缓缓呼了口气。
她会重回宫廷,不仅是为了父母报仇雪恨,也为姜氏沉冤得雪。的确,这一次危机四伏,前路凶险,可她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得到了丹凤卫,也终于在几十年后的今日,拨开云雾,窥探当年的真相。
姜云冉闭了闭眼睛,慢慢缕清思绪,不让感情干扰理智的清澈。
她慢慢开口:“你可知天启三年,恭肃皇后因小产薨逝?”
此事自然宫中皆知。
不过天启三年与天启二年相隔一年,似乎与天启二年的叛国大案并不相干,因此宫中并未缄口不言。
很奇怪,皇后因为小产崩逝,宫中并未封口,反而天启二年之事,无人敢提及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