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原以为,李北玄机锋灵动、手段繁巧。 是个世间罕有的聪明人。 可他心中虽敬其才,但闲暇思考时,总觉其心思缜密处多是世俗算计,恐难真诚持道。 可今日一语,却破他妄见。 那一番话,没有佛偈,却胜似佛偈。 没有经文,却字字见性。 不求圆满,不强持有。 知所舍、知所立。 这不是《金刚经》中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意吗? 玄奘眼神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讶异,到最后的肃然起敬。 他合掌,低声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随后目光微转,落在高蔚生身上。 “高施主,李施主所言,其实与佛法不违。” 高蔚生听见这话,略微有些讶异。 心说李北玄这货,也能跟佛法沾上边了? 但玄奘却微微一笑,眼中却不似寻常僧人那般飘然避世。 反倒像是见惯了红尘的老者,看得清、说得透。 “佛门有云: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你心中有悲,因你爱民如子,事事亲躬。你心中有惧,因你不忍一丝混乱毁了大局。” “但,正如李施主所言,你若事事都要亲为、人人都要验明,你不是在治政,而是在困己。”“世有执着者,见一恶,欲除百恶。见一乱,欲整千条。终日苦心孤诣,却落得心中烦恼,夜不成寐。” “可若能识得万法无常,知有漏之事终难尽圆,则心便能放下。放下,不是放弃,而是不痴、不执、不困于境。”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如风:“佛门中有言:‘度尽一切众生,而无众生可度。’这话乍听荒唐,实则是劝世人:渡人之前,先自渡心。救世之前,先识己限。” 而高蔚生闻言,沉默了很久。 随后喉头动了动,低低问道:“大师,你说我这是执了?” 玄奘点头:“执得很深。” 高蔚生苦笑:“可若我不执,又如何撑得起这安西?如何对得起那些信我、依我、盼我能把这乱局收拾清明的百姓?” “执不是罪。” 玄奘温声道,“佛也执,大愿菩萨也执,不执,如何愿渡众生?可区别在于,他们执的是愿力,不是控制,是悲悯,不是恐惧。” 他轻轻举手,指向高蔚生的心口:“你不是为了更好,而是怕更坏。你的执,是因恐惧而起。” “你怕这安西再乱,怕百姓再苦,怕你对不起那场浴血奋战后换来的和平……所以你把一切都攥得死紧,唯恐哪一处松了缰,局势便滑入深渊。” 高蔚生没说话。 但他的指节已微微泛白,紧握的拳头在膝上缓缓松开了些。 李北玄一直没插话,只是静静看着玄奘,忽然笑了一声,低声道:“大师比我能说。” 玄奘摇头:“我只是借佛理解心结。解不解得开,还在高施主自己。” 屋内一时寂静。 风从窗缝里拂进来,吹动烛火微微跳动。 火光摇曳间,高蔚生抬起头,看着眼前二人。 李北玄口舌如刀。 玄奘言语似水。 但不管是谁,都没有逼他。 他们只是把他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那个结,慢慢剥开,轻轻放到他眼前。 高蔚生怔怔地望着他们,忽而有些恍惚。 忽然想到三月前那一夜,他破城而出,血战突围。 那时,他提着两把八宝莲花熟铜锤,誓死带援兵归来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有人信我,我就拼得这一命。 现在,该把这念头捡起来了。 破了这执念,他才能真正的长久的维持住安西。 不至于等李北玄一走,甚至还没正式离开,就惶惶然不可终日。 想到这里,高蔚生慢慢站起身,缓了缓情绪,朝李北玄和玄奘重重一揖,低声道:“多谢二位。” 玄奘闻言,合掌低念一句佛号。 轻声回道:“回头是岸。” 而李北玄却毫不客气的往后一靠,翘了二郎腿,不客气地道:“谢什么?你要真听进去了,回头别再拿我当暗中盘算你的人,我才谢天谢地。” 高蔚生苦笑了一下:“是我错了。” 说完这句话,高蔚生站得笔直。 像是那压在心头许久的一块巨石终于卸下,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看着李北玄,神色复杂,有愧疚,也有感慨,更有一份即将分别时的不舍。 “我的任期也快到了。” 他缓声开口,语气不像告别,倒像是一种庄重的交代,“但我已经向长安上书,请求继续留任。” 李北玄一怔,随即挑眉看他。 高蔚生笑了笑:“安西还没到能松手的时候,推新政才刚开个头,基础还没立稳,局势虽稳,但骨子里的浮躁和惯性还在。我不能现在走。” “如果不出意外,朝廷应该会准。接下来五年,我还会留在这里。” 李北玄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你若真愿留下,是安西之福。”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高蔚生却摆摆手,笑得有点苦:“福不福的都是后话了。我只知道,这一回,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真的把它推起来。不是靠死守,而是靠人能接得住,靠制度自己转得下去。” 他望着李北玄,眼神里有些不舍。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和期待。 “你回京之后,别忘了我。”他轻声道,“我也不会忘了你。” “等我哪年退了,没了这身担子,我一定去找你喝酒。你请。” 李北玄“哧”地一笑,摇头:“你这人啊,明明整天摆官架子,说得一板一眼,关键时刻还挺……” 挺粘人的哈? 但李北玄也知道,读书人都有点悲春伤秋的毛病。 所以倒也没说他矫情,只道:“你来找我喝酒我当然请,但我提前说好,你要是那会儿还想着查账本、批公文,我就不接你。” 而高蔚生也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可得等着,到时候我就带着一壶老酒、一摞旧账,跟你慢慢喝,慢慢说。” 李北玄一听,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别来了。” 玄奘站在一旁,听得两人斗嘴,眼中笑意不减。 此次东归,能遇李、高二人,方知红尘中自有菩萨行。 李北玄的糙话里,藏着治世的禅机。 高蔚生的固执中,亦裹着爱民的热肠。 这安西城里的一沙一石,竟比西天的贝叶经更让人开悟。喜欢从负债百万到最强锦衣卫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从负债百万到最强锦衣卫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