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佛寺钟声传来,梵音悠远,却无法唤醒世人昏昧混沌。 一个纤瘦身影伫立在原地,紧握雷耀扬的手枪保持射击姿势,呼吸快要凝结在雨中。 被齐诗允一系列动作震惊到的加仔慌忙追上前护住她,陈家乐亦是马不停蹄挎着枪赶来,几人再度被危险环伺,气氛紧张到临界点。 四周杂兵应声倒地,巴颂和阿兆带队,身后均是曾经擅长雨林作战的悍将。 雷耀扬侧头快速扫一眼被加仔带离危险区域的女人,深知等待的时刻已经到来,立即抓住这空档冲上前反击。 血液顿时随他拔出的动作迸溅,又洒落在一片泥泞中,牛头威不堪忍受眼球破裂的痛楚,却只能用手捂住眼跪地哀嚎,活像个从地狱爬出的格拉航。 混乱局面得到暂控,当奇夫吊着受伤的手臂怒气冲冲出现在人群里那一瞬,立刻引起不小震荡。 左眼的血不断从指缝流泄,一头脏辫的男人身躯颤抖,爬跪在泥泞的地面上粗喘连连,他撑起身,试图用另一只被子弹穿透的手掌抓紧跟前墨色衬衫,对方却作出嫌恶状,懒散地倒退几步。 “雷耀扬……你们居然…耍我?原来你早就跟奇夫串通好?扑街…叼你老母!” “串通?我没那么犀利。” 说着,黑发男人缓缓蹲下,直视牛头威血肉模糊的脸,有些泛白的双唇微张,语调低沉却狠戾: “总而言之,牛头威,科邦那群鬼佬不要妄想染指香港。劝你还是想好说辞要怎么同将军解释,如果不是你对他还有点用处,刚才那一刀,我绝对不止插爆你个眼。” “雷耀扬…少在我面前自以为是扮仁慈……” 不甘的嘲讽还未讲完,飞速奔来的power上前将牛头威压制在地面,力道大得几乎要让那男人溺死在污黑的水坑中,见状,阿兆急忙劝阻,让奇夫的人前来接手这叛徒。 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雷耀扬终于能长舒口气,紧绷的神经因精疲力竭而慢慢松弛下来,他用左手掌撑在膝盖上借力想要站起,却发觉根本直不起身。 若子弹伤及脊椎,即便活下来也会终身瘫痪,若是伤及其他地方…自己在这荒芜之地大量失血的状况也撑不了几时。 失温的感觉令男人神志有些恍惚,高壮身躯快要前倾倒,很快,又被一股略带颤抖的纤韧力道撑起。 刺眼的血红从上至下染透女人浅色衣裤,即便雨水还在不停坠落,也无法将这印记洗刷干净。 “…雷耀扬,你再坚持一下……不能睡……” 鼻音浓重的祈求听得雷耀扬心中一紧,他抬起沉重眼皮,手指向上,有气无力触碰到对方湿滑的脸颊。 “…傻女。” 肩背上难以忍受的剧痛随起伏的胸口不断拉扯,但他抚摸齐诗允脸颊的动作轻柔得就像羽毛掠过,带血的指印残留在她腮边,触目惊心。 “不要哭啊…” “痴线!讲什么傻话!” “雷耀扬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丢下我…我明天就去随便找个靓仔结婚!卖了你的狗再花光你的钱!” 在她说完时,依附在她肩颈的高大身躯已经开始不受控地下滑,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冷,她再次声泪俱下试图将他唤醒: “…雷耀扬…你不可以…怎么可以……” 少顷,双手颓然垂落,意识陷入泥沼,堕进漫无边际的黑暗。 没关系,至少在他闭上眼之前,徘徊在耳际最后的呼唤,是来自他内心一直企盼又牵挂的那个人。 瓢泼大雨沙砾般被夜风刮得四散,砸得芭蕉树阔叶摇摇晃晃噼啪作响,军营在这场小规模的突袭中逐渐恢复秩序。 雷耀扬被方才击中牛头威的那个女人抱在怀中,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牛头威是内鬼的事近期已显现出一些端倪,他知道科邦的存在,但猜测这衰仔在暗中搭上的,是另一条线。 幸而在场的雷耀扬反应及时助他躲过一劫,但没想到紧接着,这位合作伙伴的枪口也对准自己眉心。 部下策反,敌军压境,在那样四面楚歌的危机关头,负伤的奇夫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应承。 “这里雨太大,先把大佬送进营帐才好救治……” 奇夫垂眸与她对视,那种面对自己毫无畏惧的神情,倒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ray失血严重,我这里环境恶劣,现在只能对他的伤口做点简单处理。医院已经联系好,你们稍后直接随车过去,会有最好的医生接手。” 军号再次吹响时,雨势渐弱。 适才在齐诗允一番逼问下,他不得不将整个计划告知她。 因为唯一的变动,是自己的突然出现,这完全在雷耀扬的预料之外。自责侵蚀她歉疚不已的心,如果今夜他无法脱离生命危险,又该怎么办? 那种濒临死亡的气息太熟悉,当年目睹父亲尸身的那种无力感充斥在她疲惫不堪的身心,但自己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两个穿着周正的男人战战兢兢紧随在他身后,手里都拎着质地浓稠的血包。 血包被送入手术室后不久,其中一位满手是血的军医匆忙走出,向众人回覆手术情况。 好消息是,因为急救措施得当血暂时止住,但坏消息,让人顿感一阵五雷轰顶。 军医说完立刻又返回手术室,奇夫愁眉深锁,命令让他们尽全力救治同时,又立即安排下属备车。 “这是从ray衬衫口袋里掉出来的,交给你保管———” “我的部队很快要从这个地方撤退,你们离那空沙旺越远越好。如果ray醒来你转告他,从今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奇夫将军,我不清楚雷生跟你做了怎样的交易,但据我所知他是被你挟持到这里的,你强人所难又轻描淡写一句再无瓜葛…就打算一笔勾销吗?” 她讪笑着诘问,嘲讽的话音逐渐堙灭在吵嚷的雨声里,让一旁的加仔惊诧不已,不知一向冷静自持的允姐今晚为何如此失智。 中年男人狭长双眼审视了齐诗允好几秒,依然秉持着以往对羸弱和无知的蔑视。 甚至,不惜将那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 “听陈家乐讲,你曾经做过记者?” “但如若不是ray重情重义,今晚我也不会大费周章救他,否则就凭你刚才这番话,我把你们这帮人就地枪决都不为过。” “那你知不知我们掸邦和香港一样,很久之前都受英国殖民?但不同的是,香港背后有大陆撑腰可以回归,而我们天生就在这片被罂粟腐蚀已久的国家。” “其实这就同揩粉一样道理,海洛因摆在你眼前,受不受诱惑、受不受控制全在自己。” “死,是最轻松的赎罪。” 女人忍不住开口回驳,却被加仔上前拦住示意她不要再激怒这毒王。 凌晨叁点十五分,萨万帕查拉克医院。 众人好不容易一路从奇夫的据点颠簸到这里,但雷耀扬的情况并不乐观,送入手术室之前,肾上腺素对他都已经没有太大作用。 内里符文被血浸透,已然变成一个黑红的硬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