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长瑠街。 街上最有名的工匠名叫董松牧,起初,他因付不起铺租,只能短借别人的店铺制作,每隔一段时间到街上摆摊。琉璃虽珍贵,县里懂得欣赏的贵人却是不多,甚至因他摆放在地摊上而被看轻,官家不愿担上恶名,暗地雇用地痞频频捣乱,试图赶尽杀绝。 及后,几人又向他订造了一套七彩琉璃杯,先是武林大会向各门派展示,并扬言会用作彩头赠予当届胜者,琉璃杯轻盈透亮,名为七彩,故一套七色各异,如虹光绽开在杯身之上,其中有一对更以金、银箔作点缀,更添贵气,见者均赞不绝口,为董松牧的手艺打响了名号。 澄流在街上乱逛,稍稍听了数句,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 虽说沐攸宁不是小孩子,算起来还有几分机灵,可她于咒禁术一事了解不多,张则彦昨夜的表现又甚是怪异,澄流愈发不安,脑中隐隐觉得他已成傀儡,深怕她会遭人暗算。 正值晌午,澄流也不再纠结,直接走进了家大茶楼,在二楼选了个较偏僻的位置落座,靠着栏杆,竖起耳朵四处打量,顺道又点了几个小菜,打算一会儿再捎带几道名菜回去给沐攸宁。 他往日都是跟着赵清絃装成道者摆摊,从百姓口里得悉城中大小事,整合理顺,藉此了解整个地方。可最近赵清絃清醒的时间也没几日,害得他只好靠自己出来打听打听。 “侯爷,这并非小的不愿意,而是世子的症状太诡异了,这变化之大,并不像是什么病痛……”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侯、侯爷不若去云州的东风道观求助,小的相信观内道长定会有办法。” 只听得桌椅翻倒之声,那郎中就不再求饶,认了命似的接下提案。 澄流摸着下巴,赵清絃仅是心血来潮选了赖在侯府,不过两天就已经有这么多的状况,可见这侯府上下都很不对劲。 澄流刚站起来,余光就见望名侯从房内走出来,还注意到埋在角落的他。身为侯爷,那般重要的事竟屈就在这种地方相谈,就不怕被谁听去吗?澄流稍稍挑眉,觉得比这更违和的是两人的对话内容。 澄流直视望名侯,没有移开目光,却见望名侯眉头紧皱,回身走进房内并向他招手。 澄流略有迟疑,还是随了他进去,只见那郎中跪直在地,瑟瑟发抖,很是可怜。 那郎中磕磕绊绊地应了声,耷拉着脑袋,不敢再多言,抱起药箱就往外跑去。 望名侯语气不善,实在试探,也仿似真心发问。 “世子没说。”澄流诚实作答。 澄流虽不像赵清絃狡猾,也并非单纯好欺之辈,这些权贵站得久了,惯用鼻孔看人,就如望名侯,明显是有事相求,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之态…… 然,也不愿因一时之快使得关系僵化,毕竟还不知道赵清絃想作何种打算,他轻咳一声,淡声回道:“侯爷这态度就不对了,别说你有求于我们,想要我家道长施法救世子,便是单纯想打听什么,至少也得给点诚意吧?” 果不其然,望名侯深吸一口气,声线软了下来:“是我过于焦急,所以你们道长有辨法救我儿?” 望名侯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几番张嘴,似是认同他的说法,轻轻叹气道:“双生子,乃不祥之兆。” 在西殷,是件人所共识之事。 澄流嗤笑一声,道:“荒唐至极。” 望名侯激动地辩解,又道:“便是知道这等缘由,本侯也留她一命,在她及笄之日亲去东风道观求平安,所幸得永淳真人提点,称她与彦儿乃相生相克之命,只要成婚之前好好养在外面,让她风光大嫁便可!” 澄流听了大为不服,张口就要反驳,但细味一下他说的“走”字,很快就联想到映山院的香囊,板起脸问:“你们杀了她?”嫁。” 澄流扶了扶面具,垂眸静听。 澄流没有作声,眉头却是紧蹙不舒,赵清絃提过关系人命的阵术,皆需以命抵命,昨夜张则彦的反常亦似乎有了答案。他并不如望名侯所说的执迷不悟,反之是接受了其亲姐已逝的事实,看准沐攸宁的体质,这才在夜里寻来,欲对她出手—— 眼见澄流转身就要离去,望名侯就着急了,站起来质问:“事情我都说予你听,所以我儿是有救的吧?” 他做了个假设。 澄流根本无法想象,被抛弃的女娃活在这乱世之中,有没有能力凭着自己的意志活得出彩,又或者说,那该有多困难啊。 望名侯给了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望名侯自始至终皆视儿女为工具,不管是张则彦还是他阿姐,或是在官路上的辅助,或是在名声上的赞美,比起这些,所谓血缘于他而言根本不足提起。 世上人生来就该平等而活,管他的官职高低,去他的长辈之令,谁也不得擅自去扼杀另一个人的终局。 小时候习武是男女混编,他记得那时总会败给同队的一名女生,甚至还天真地问过赵清絃,为何自己生为男子。 后来落入江湖,更见识过许多巾帼不让须眉,单说千幽堂,其堂主便是女性,代代相传,当年便是自沐瑶宫分裂出来的另一流派,同行双修,后来却渐以用毒下蛊等等为主。 许是他的表情都被埋在面具底下,望名侯全然不觉这气氛已变,又道:“本侯是见彦儿那般抗拒道法一事才去寻郎中,昨日竟亲自将你们迎进府内,可是彦儿想通了什么,想要自救?” 这语气听得望名侯怒意又起,可未待他出言,澄流又将人安抚下了。 虽同样是不肯定的响应,望名侯却大感满意,点了点头道:“本侯静候好消息,还望道长识趣,此事能成,不论是钱财美人,或要珍稀药材俱不在下话,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