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上,幽涧深寨,朗月银霜。白日城中人人称道的妙手女郎中,于此摇身一变乃群凰毕集的二当家。这里是她们“土匪窝”的大本营,外人根本寻觅不得。议事堂气氛低沉,季匀听着各方寨首领的汇报,脸色愈发难堪严肃。“新官上任三把火,二当家有所不知。那韩姯人未至,官兵却已经抵达云寨。”云寨的首领耷拉着脑袋,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也罢,云寨地理位置比较尴尬,恰处于山脚下,索性借此机会与民休息。”季匀头疼万分地攥拳,视线又凝向另一位首领。“二当家,我们水寨亦要安分守己,韩大人说是明日亲自来务农——”“放屁!”季匀忍无可忍地跳起,抱臂气冲冲地来回踱步,倏然咬牙切齿:“那小白脸细皮嫩肉,分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她要来种地,简直笑掉本姑娘的大牙!”“哎呦,二当家这次牙掉光了,她也是要来的。”“水寨三娘,我看你是老毛病犯了,看见这些顶戴花翎的废物就膝盖软是不是?”季匀指尖就在眼前乱颤,那水寨三娘仓惶不安地摇头:“倒也不全是。”水寨曾经被官府围剿,因而三娘落下了后遗症。所谓十年怕井绳,一听官府之事必杯弓蛇影。“算了,水寨位置也不够好,这段时间你们也夹起尾巴做人吧!”三娘闻之大喜,劫后余生地喝茶。季匀尚未调理好心态,哪知星寨、月寨等也有苦诉,一时间激得她险些晕厥。“好你们一个个的,等大当家回来看我怎么告状。合着都不愿意配合我,你们是我的人,还是她韩姯的人。”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肯定是二当家你的人了,依我们看,咱何必当下触新官的霉头。”“是啊,冤家宜解不宜结。”“官府只要不派兵攻打,谁在乎她们谁来做县官呀!”“县官不如现管,嘿嘿,不过这韩大人生的极好。”“她看上去温文尔雅,莫说百姓心仪,我七娘也为之波澜。”“兰寨七娘,你敢?”说话的是星寨五娘,兰寨七娘的老相好。“你都敢给四娘缝制棉衣,我有什么不敢的!”“关我何事,你这嘴贱的,那棉衣明明是五娘要给你的惊喜。”“好一个四娘,能配合人家做戏,你怎么不给我一点甜头?”三娘的茶碗当即粉碎。……议事堂成了菜市场,吵吵嚷嚷的直接逼走了季匀。哼,一屋子酒囊饭袋。她们怕韩姯,她可不怕,明日且会会这厮!季匀捂着耳朵往厢房避祸,嘈乱的内心逐渐平静,出于某种奇怪念想,她竟盼着早点见到韩姯。翌日晨起,水寨迎来红日初升。鸡鸣犬吠中,三娘眨了无数次眼睛,她怀疑自己中邪了。韩大人身旁遽然地站着傲骨铮硬的二当家,这怎么可能呢!第十六章 “韩大人果真清廉质朴,没想到竟会亲自劳作,只是可惜了你这锦衣玉带。”季匀皮笑肉不笑,揶揄之意显然胜过夸赞。“你——”青鸾闻声立即拔剑,挺身而出的刹那却被自家主子含笑拦下。“大胆!”“主子——”红鹦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青鸾的衣袖,接着二女并排站在韩姯两侧。“季大夫所言不虚,诚然下官衣着奢贵,但你却不知这件华裳来历。”韩姯表情淡然,一派亲和之气。对此季匀嗤之以鼻,语气顽劣地勾唇:“噢,我又不是大人肚里的蛔虫,总不能才见两次面,我就对你的一切如数家珍吧。”“季匀,休得无礼!”红鹦愤然道。一旁的青鸾更是咬牙切齿,怒声回怼:“此乃京都阫下百姓集资相赠,以报我家主子九死一生相护之情!”“你们两个快住嘴,季大夫不知者无罪。”韩姯纵使气度超常,此刻心内亦波澜四起。她委实没料到季匀如此桀骜,看来以后有的是“交道”要打。“抱歉,韩大人莫同小人计较。”季匀肉眼可见的不虞,接着更是万分敷衍地拱手。韩姯没有回应,低头继续锄地。晨曦微露,向阳蒸发。农家无闲,春种冬藏。季匀望着田中人额角细汗如织,本来满带成见不由得暗自动摇。因此她格外烦躁地挠了挠头,静默中悄然唤来三娘。“你去……给我也拿把锄头来!”三娘宛如雷劈般惊愕,但还是顺从地将自己正用的递过去。“二当家,你的手是救治病患的,何苦做这些琐事。”“少管闲事,时候不早了,你去准备饭食吧。”季匀没干过什么活,自然将地翻得乱七八糟。“季大夫不必逞强!”韩姯神情漠然地瞥着她,羞得季匀白眼翻飞,吭吭哧哧地愣是翻了大半块地。“二……季大夫真厉害。”好一个糊涂的三娘,守着新任县官还敢献媚。季匀有苦难言,闹心之际忽听隔壁火上浇油道:“你们看起来非常熟络,难不成季大夫也是水寨人?”“呃,不是不是。她常来此为妇孺义诊,大家伙很欢迎季大夫。”三娘抢先作答。此时季匀则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在田埂上,纵目远眺连绵群山。清风微拂面,红颜尽爽朗。韩姯眼眸不由自主地凝住,从最开始的疏离到逐渐炙热。这季匀妙手回春,言行举止又分外洒脱,而且此女颇得方寨人心。来日若能将她顺利降伏,何愁接下来的政通人和……平溪县一在乡绅富贾,二在西山各方寨。如今季匀已在图谋之中,至于乡绅富贾,那苏家遗孀甄氏高洁典雅,或可与之结交。韩姯盘算的挺好,怎奈躬耕亲民的第二日,府衙就传来一桩棘手事。一外地老妪前来报案,声称自己的娇女被暗莺舵强行掳至平溪县,而今依旧下落不明。韩姯正式履职尚不足三日,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此事。毕竟万事开头难,一旦获得民心,诸事才会所行皆顺。于是击鼓升堂,体察详问。案子倒是不复杂,可牵连甚广。况且暗莺舵盘踞江南,头目始终未明,一时间官府很难找到苦主。焦头烂额不见进展,就在韩姯无处着手之际,一封匿名文书悄然送至府衙。【韩大人亲启:鄙人有幸曾目睹大人游街,当日便心向往之。可惜明珠蒙尘,昔年委身于暗莺舵,今朝妄想改换新主,不知大人可否愿意收纳?为表诚意,在下特助大人一臂之力,拨云见日皆在破庙残垣处。】“主子,这信古怪!”红鹦念完,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该不会是大殿下的诡计,意图用这种方式戕害于您。”青鸾亦忧心忡忡。韩姯倒不以为然,她轻扬隽秀的面孔,微微含笑:“如果能寻到老妪之女,我又岂会在意生死。不过这封信的确来得蹊跷,可如今哪怕山中有虎,我也必须亲身一试。”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谁不是九死一生!韩姯决心已定,不等天亮便带着随从不辞辛劳地巡察。荒庙废庵,落拓古观……周遭百姓见之油然生敬,以至于不出数日,她韩姯便获得提壶担浆的待遇了。立志破案虽发自内心,但也一石多鸟。彼时远在京都的大殿下秦宜神情阴冷,她一把撕碎远方呈报的密信,捶拳咒骂:“着人快马加鞭赶赴平溪县,月末我势必要听到蛮奴的丧讯!”待韩姯费尽千辛万苦,方寻到苦主尸首。那慈母嚎啕大泣,奔波千里为女肝肠寸断。哭声凄厉,顿令韩姯心痛如刀绞。她这一生,便从未感受过丝毫母爱。暗莺舵必须连根拔起,即便巢就于江南,但凡其成员出现在平溪县,一律要被缉拿治罪!布告贴于城门口,引得百姓们抚掌欢庆。都道平溪县来了位女青天,掮客南来北往,韩青天的名誉似风中花信传遍宁国。可当事人却颇为头疼,概因当初写那封匿名文书之人找到了,但对方的身份直教她头疼。官邸商洽,四目灼灼。这宋怜是聪明人,懂得奇货可居,更明白如何讨价还价。然而此女出身暗莺舵,若她们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是在律令前便皆大欢喜了。偏偏在她树立典型的关键时刻,欺瞒百姓绝非韩姯所愿。“为什么一再相请,宋小姐就不肯现身呢?”“大人,我也曾数度相邀,您怎么就不愿赴会呢?”阿怜嫣然反驳。“好一个没大没小的犟嘴丫头,你可知我们主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