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茶具,江有盈持杯浅抿,心里说不上为什么,有点酸酸的。这么容易就放下了,还是她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没那么深。江启明趴在窗户那看,挠头,“太婆,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了感兴趣的事,即便和好,沈新月也没像从前那样,连体婴似整天挂在江有盈脖子上。江启明在,她不用刷碗,洗完澡拿着手机回房间,先下几个游戏来耍耍。江启明干完活上楼,换了鞋进屋,“你不找我妈呀。”“陪你呐。”沈新月正玩赛车,盘腿坐在床上跟着扭来扭去,“你妈又不会跑,你过几天就得回去上学了。”江启明想想也是,爬上床把脑袋搁在她大腿,“那我们说定,当一辈子好朋友,就算以后真和我妈分手,也别跟我断联。”“没问题。”沈新月保证。喜新厌旧是人之本能,江有盈想明白这点,心里并没松快多少。有些生活上的小习惯短时间无法纠正,午夜梦回时,她手臂还会下意识往回缩,只是身边并没有人枕着她胳膊睡觉,她不会感到酸麻。臂弯霎时一轻,失重感来袭,她惊醒,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有耳鸣感。台灯光亮透过纱帐,稍缓解恐慌,她望向四周,那个持刀的黑影并没有出现,也并不应该出现。他凭什么来索她的命?他本就该死,那把刀早就割断了他的脖子。按开手机,凌晨三点,料定自己难以入睡,也不想再睡,江有盈起床洗涮。她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准备离开时,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听见哪里有人在喊,不太确定,暂停脚步等待。不是她的错觉,沈新月散着头发从隔壁小院跑出来。“大半夜你去哪儿?”“你怎么*还没睡。”江有盈皱眉,新手机就那么好玩。睡前江启明嚷嚷饿,她们去村口吃了些烤串,“太饱太咸,一直睡不踏实,刚从卫生间出来,正好看到你。”乡下的晚上还有点冷,她抱着胳膊,“你不会现在就出去干活吧?天都没亮。”是打算这么敷衍,但怎么想都不合理,倒显得她拐弯抹角不坦诚。江有盈只能实话实说,“去看我妈。”“现在?”沈新月怀疑目光,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新手机,半夜上卫生间也带着。江有盈闭眼,点头。“那你等我,我回去穿件衣服。”沈新月转身往回跑,“我陪你一起。”凉拖鞋吧嗒吧嗒来,又吧嗒吧嗒走,小巷寂静,一轮完美的满月悬挂苍穹。江有盈犹豫要不要趁机偷溜,长影在青石板小路徘徊数次,直到沈新月重新出现在面前。她穿了条长裤,睡裙没脱,外面套一件连帽卫衣,“回到秀坪以后,我很少这么晚出来了,凌晨三点去爬山,感觉还怪有意思的。”“好吧。”江有盈双手插兜,率先几步在前领路,“你不觉得无聊就行。”是的,应该是这样,没错。分手后继续做朋友,当然没问题,两家离得那么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翻脸对大家都没好处。秀兰,启明,还有启明太奶,包括沈硕和柳飘飘,这么多人难道以后都不联系了?江有盈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不愧是当过大老板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沈新月奇怪摸摸脸蛋,“有东西吗?”“有。”江有盈回答,充满了虚伪。沈新月赶紧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扒着脸路灯下细看,“没啊。”“美貌与智慧。”江有盈淡声。沈新月笑,终于舍得把手机揣回兜,上前挽了她胳膊,“你这张嘴,倒是难得说几句好听的。”分手以后,她们似乎比以前更亲密了,江有盈两手插兜酷酷地走在路上,心想。月光像融化的银箔铺满山路,轮胎碾压过山石,发出细微咯吱声,江有盈把皮卡停在半山腰,车门“砰”一声,惊飞林中夜鸮,它们扑簌着翅膀飞远。“多少年没见这么好的月亮了。”沈新月跟着下车,不觉困倦,甚至还有点兴奋,“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晚上我起床上厕所,看到院里一片白,把全家都喊出来,说‘下雪了下雪了’。”“你不都在房间里上厕所吗?”江有盈奇怪,“直接尿的。”“才不!”沈新月轻轻打她一下,“我那次没有啦——”“反正,我始终记得那天,月亮白得像下雪,我怎么都不肯相信,院子里跑来跑去不肯睡觉,做梦一样。”江有盈从后备箱翻出一盏露营灯,试了试发现没电,只能放弃。沈新月晃晃手机,“有电筒,林子里照明应该够了吧。”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她的新手机,江有盈笑笑,“走大路,绕点,月亮足够。”树梢残影掠过她高直的鼻梁,沈新月牵起她手。江有盈身体僵硬,欲挣,又释然,“你怕黑?”“谁怕黑?”沈新月反问。她笑容狡黠,“看得出来,你这两天睡眠很差哦。”离了我,谁还把你当孩子宠呢,哼哼。不敢动了,乖乖给她牵,再说,朋友之间拉拉小手不算越界吧?“我睡眠还好。”江有盈狡辩。“那你凌晨三点跑出来干什么?”沈新月弯腰去看她脸,“没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吧。”“吃撑了。”江有盈胡扯。沈新月晃晃手臂,没戳穿。还能为什么,肯定是想她想的呗,孤枕难眠,寂寞空虚。她打定主意多晾她几天,长长记性。山上的大路,其实就是村民上山采茶和摘蘑菇走出的土路,比林子里的小路稍宽敞些,一路没什么遮挡,只是多绕个四五百米。月亮好,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她们一路并肩而行,别人坟头上走过,也不觉得害怕。“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沈新月晃晃手臂,看到墓碑上久远的刻字,不由产生联想。这是她们第二次谈论起这个话题,江有盈跟之前在河边的态度截然不同。“如果有,也是人心里的鬼。”“你心里有什么鬼?”沈新月随口。外公走的时候她还小,这种事她心里一点概念也没有。“索命鬼。”江有盈弯腰捡了块石头握在手里,掂量几下,扔到林子里。“谁会来索你的命?”沈新月皱眉。江有盈没有回答。槐花开了,枝头如覆雪,风中满是香。来到树下,江有盈松开手,双臂展开,环抱大树。沈新月学她动作,从另一面抱住大树,摸到她手,紧紧牵住。江有盈挣了一下,沈新月没松。“干嘛。”江有盈脸贴着树干说话,声音散在风里。“好好玩!”沈新月大叫。好玩是吧,江有盈反握住她手腕。于是,等到沈新月玩够想松手的时候,挣不开了。“你干嘛呀——”她笑着问。“好玩。”江有盈学她。行,沈新月心说你行,重新牵住,“那我们就一直捆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好啊!”她高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话算数吗?”沈新月问。她果然爱我。“不算。”江有盈立马翻脸。沈新月“呵呵”,口是心非,爱惨了。结束玩闹,她们并肩坐在树下,沈新月卫衣帽子被夜风吹得鼓起,闻到她身上苦苦的橘子花香,还有青草的涩,槐花的甜。江有盈侧脸在月下呈现出冷玉质地,长睫投下的阴影神秘又温柔。“我以前在农贸市场打工,杀鸡。”她忽然说起过去。噪鹃啼叫,像婴儿的呜咽,沈新月连呼吸都紧绷,生怕打扰她。“初中最后一个学期,准备升学,我不打算读了,离开学校,满街乱逛想给自己找个活儿干。”她继续道。“家里没钱了吗?”这是沈新月唯一能想到的。江有盈摇头,“有钱,但我不想用他们家的钱,我想赚钱带我妈走。”沈新月明白了,那时她妈妈已经改嫁,她不愿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江有盈低头揪了片酢浆草叶子,在指尖揉碎,酸涩汁液染绿指甲。“她不听我的,她宁愿受罪。”沈新月轻轻握住她的手,月光在交叠的掌纹间流淌。江有盈转过脸,“她当初听我的不就好了,我现在很厉害对吧,不上学照样赚很多钱。”“你很厉害。”沈新月一直觉得她很厉害。“她不听我的。”江有盈重复。她终于开始讲述过去,这非常难得,沈新月回家,把她那天说的话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