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坪村,时间似乎被拉长,早起才过去半天,就感觉看过了好多景,发生了好多事,跟写字楼坐办公室的感受完全不一样。说到写字楼,沈新月总想起公司大厅那台打印机,动不动就没墨卡纸。机器都偶尔闹情绪,人却不敢。到家后,她哭过好几场,也敢闹脾气了,“不高兴”被周围环境挤压得小小,洗个澡吃顿饭,就消耗得差不多。外婆走的时候没说让她煮饭,江师傅也不在,沈新月下楼进厨房转了圈,茫无定见,连米放哪儿都不知道。正发愁,门前一阵响动,沈新月跑出去看,外婆回来了。今天出门急,她忘了扎小辫,头发随意团个坨坨,忙了一上午,散得差不多。“累死个娘嘞。”外婆一屁股坐在小板凳,“去,我堂屋那个茶壶端来。”沈新月依言照办,叮嘱她慢些喝别呛着,再去看篮子,“这么多蕨菜。”“去年初夏,劳动节那阵子,旱了半个月不见雨,北边蔡家岭着山火,树全烧没了,哎呦那火太得,连烧几片山,到处飘得黑灰。今年怎么着,春风吹又生呐,过火的地方蕨是最多最显眼的,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外婆说山上好多人摘,这时令菜得抓紧些,蕨老了展叶没法吃,又问:“你江师傅呢?”“去给人家量尺寸了。”沈新月自觉把篮子提到屋檐下,免得叫太阳晒蔫了。“那等等吧,老太婆我今天是烧不动饭了。”外婆挪到躺椅,沈新月拿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我烧呗。”等江师傅回来,正好邀功,免得又被人家叽歪,说“你不是来过日子的”。外婆让她赶紧拉倒,“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瞧不起人!”下午炟蕨菜,有得忙,中午江有盈回来,随便下把挂面吃。冰箱里有熬好的辣椒油和肉哨子,外婆说,田里小葱没打过波尔多液,沈新月拔了几棵,水龙头底下洗干净,递去厨房,看江师傅一双巧手“笃笃”几下切成小段。葱香四溢,锅中水汽沸腾,沈新月帮她把砧板洗了,又把猪油罐抱出来,搁她手边,煎蛋要用。“蛮灵光嘛。”江有盈把平底锅架在燃气灶,等烧冒烟才挖一勺猪油搁进去。勺子热,油滑进锅,沈新月把油罐放回冰箱,右胳膊贴着她的左胳膊,“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吃。”江有盈扬眉笑,“我说呢,在我面前一顿显摆。”“那必须得显摆呀,不然还让人家以为我是蛀米虫!”沈新月没好气。“那只能怪你外婆,光说你淘气,没说你机灵。”她转头又问:“你溏心蛋还是实心蛋?”沈新月回答“溏心”,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晃,“NOnono,淘气小孩比笨瓜小孩要承担更多调皮捣蛋带来的项目风险,那如何规避风险,不被训挨打,就特别考验智商,所以淘气小孩也是机灵小孩。”把人家乖小孩说成笨瓜小孩,真会颠倒黑白。“诡辩方面确实。”江有盈道。“我就当是夸我了。”沈新月把盛肉哨子的陶罐也搬出来,三只白瓷碗凑在一堆,每只碗里分别挖上一大勺。肉哨在碗底,面一盖,汤一淋,半凝固的肉油化开,辣椒油和小葱在面上,增香填色。汤不能太多,刚够拌开面条就好,否则面就不香了。哪怕只是碗挂面,也要认真对待,这处处是生活的经验和细节。“人活着,不就为口吃。”外婆呵呵直笑,“老喽,该享福喽!”其实蕨菜不难炟,总共就一篮子,三人很快就收拾完。先烧一大锅开水,锅里放点盐,这一步是为了留存绿色菜的脆嫩,然后洗干净毛毛的蕨菜一把子倒进锅里。蕨菜够嫩,烫个分把钟差不多,捞起过凉水,完了就搁水里泡着,上头铺张干净纱布,碗压住避免接触空气。如此,就算炟完,去除了苦涩,炟好的蕨,凉拌、炒肉都好吃。制作干蕨菜的办法同上,泡完水捞起晾干,天气好放到竹簸箕里晒,可以保存更久,经时间发酵,另有一番风味。同类可参考干香菇、干豆角。许多不易保持的新鲜蔬菜,都是通过炟水和晾晒来增加保质期,外婆说这都是古人的智慧。这些事情,沈新月小时候跟着外婆做惯了,多年在外,虽有些手生,但不至于抓瞎。忙完洗干净手,她叉腰往院里一站,得意挑起下巴尖,“怎么样?”“真厉害,我家嘟嘟真厉害!”外婆连连拍巴掌。江有盈好奇问:“怎么会想到叫娇嘟嘟这个名字呢?”“不要打岔!”沈新月跳到她面前,“你说,我要你重新说。”回头跟外婆解释,“她今天说我,说我是大小姐,不是来过日子的,觉得我什么都不会。”“会得不多,但也不少了,够吃。”外婆中肯道。沈新月的大名小名都是外婆起的,她想了想,说倒是简单的,“她就是娇,三岁以前长得圆嘟嘟,*人家一见她,就夸她嘟嘟,脸蛋嘟嘟,嘴巴嘟嘟,小胳膊小腿也嘟嘟,惹人欢喜。不想跟别的小孩一样,就叫娇嘟嘟了。”“哎呦不要这样喊!”扭身,发尾轻灵一旋,沈新月跺了下脚,“我都多大了,说出去惹人笑。”“谁笑?”外婆道。惹人欢喜确实是一种天赋,江有盈笑了,“确实娇。”第14章 回到秀坪村后,沈新月很少看手机。通讯录列表清空前有五百多人,大半忘了备注,当时推杯换盏,佯羞诈鬼,风吹,酒醒,全忘个干净,更别提如今只是一根摇摇欲坠的网线牵扯。远不如乡道上江有盈草帽下半张雪色的脸使人影响深刻。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在楼下西餐厅看到一双玉做的手,电影院旁边位置袭入鼻腔的暗香,或是高铁站候车大厅匆匆走过的高挑背影……她暗暗记下当时眼睛捕捉到的,像欣赏一束花,没有采摘的打算。所以,人与人之间多少还是讲究点缘分的。想通这点,无需再通过那些陌生的头像仔细辨别、认真挑选,沈新月只恨没有一键删除按钮。有些朋友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也有不能割舍的,反复尝试添加,在验证列表里伤心流泪,着急跳脚。外婆回房睡午觉,江师傅又被喊走,沈新月独坐树下,逐条回复消息。[一切顺利。][我挺好的。][在老家。][还活着。]妈妈也打来电话,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问候扎堆,她像总统逐个从她们面前走过,点头示意,握手。“好着呢。”沈新月语气比天上的云还轻快,“有吃有喝,还认识了新朋友。”挂断电话,沈新月轻手轻脚溜进外婆房间,从大书柜里把那本朋友圈相册抱出来,想偷偷拿去销毁,却忍不住坐在竹凳翻阅。过去的那些人和事早就不重要,沈新月更好奇江有盈见到这些照片时的感受。在她心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翻到一张极其辣眼的合照,沈新月慌忙把眼睛闭上,快速翻过去。睁开眼,她歪了下头,江有盈会吃醋吗?人心里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占有欲。沈新月最后还是决定把相册放回去,她抛弃自己的过去不要,嫌弃得捏鼻皱眉,但外婆不觉得,那上面留有她苍老的指印和深情的注视,满满都是爱。距离晚饭时间还早,沈新月回楼上换了双运动鞋,拍拍屁股出门。去咖啡店找小安打听,问做泥瓦的小曹家住哪里,怕被人误会,忙补充,“我不是找小曹,我找江师傅,她是小曹喊走的。”想了想,又说:“小曹请她帮忙,什么在门上开猫洞,他一人弄不了。”“那我知道了,村里确实有家猫咪主题的民宿。”小安给她指了个大概方向,又问:“喝咖啡吗?”沈新月“嘿嘿”笑两声,“我没钱。”“你破产了嘛,我知道,房东老太太跟我说的,她跟你外婆是牌友,说你外婆不得了,现在专门靠悔牌、耍赖,出老千来养你。”小安每天上午下午两杯咖啡,“我顺道给你做一杯,不费事的。”沈新月笑容僵在脸上,“我外婆牌品这么差?”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回家没找她要过一分钱,真的,我真靠外婆养,现在何必在外乞讨。天呐,还是外婆偷偷拿我当幌子?暗地里赚得盆满钵满?”“那你得找她收点名誉损失费了,这样老人家才会更有动力赚钱嘛。”小安建议说。沈新月略一琢磨,“有道理啊。”很别样的啃老方式呢,她豪爽一挥手,“这杯记账,等我要到钱还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