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时,沈心怡不在,池青一个人靠在病房里发呆。她敲门进来时,池青并没很意外,只是淡淡说了句“坐吧”。“池青姐,身体好些了吗?”窗户外面是一颗古树,裴九遥每次来医院时都从地下停车场上来,只有这次将车停在了外面,沿着医院大门进来时,看到这颗树被围起来,上面的品种,习性,生长时间,比医院出生的婴儿写的都要详细。“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棵树还枝繁叶茂的,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夜之间就全枯了。”池青冰冷的目光从窗户上划过,转过来时,扫了裴九遥一眼。“不跟池漾待在一起,来我这儿做什么?”裴九遥拿起一个苹果递过去,“就想来看看你,好像待在你身边,会安心一点。”有一瞬间池青仿佛跟那颗古树融为一体。都是蓬勃生长的生命,在某一阶段,又不得不露出了枯败的迹象。十几岁穿进这个世界,骤然得知“母亲”离世回国,面对一大家子陌生人,以身饲虎,撑起这么大的家业。她确实好像没有义务对谁客气,或者对谁付出真心。池青接过苹果咬了一口,问:“是因为快过年了吗?”见裴九遥不语,又说:“那几年我也这样,临近过年的时候会觉得很痛苦,各种各样的烦躁情绪都压得人喘不过气。”“但现实远比回忆让人痛苦,”池青看着裴九遥,竟然难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是么?”“放弃也会觉得痛苦吗?”裴九遥有些不解。池青看起来已经选好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在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她应该会觉得释怀才对。池青很轻地叹了口气,说:“我们看似有很多选择,其实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其他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负累和枷锁,不管再艰难,都是要舍弃的东西。”“那你完全可以跟她在一起,然后再舍弃她。”裴九遥脱口而出。沉默片刻,裴九遥垂眸,轻声说:“为什么要被困在这里呢?”池青问:“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离开去一个新的世界,而池漾无论如何都去不了那里,你会怎么办?你爱她吗?还是说只是在利用她?人真的可以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利用别人,还是说这里的人在你眼中根本就不是真实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也不是真实的,我们的世界也可能只是一个程序,几串代码,可我们还是作为人类活着。”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不疾不徐,她一向如此,把千斤重的话说得那么寻常。裴九遥睫毛轻轻抖了抖,伸手去够了一个苹果,捏在手中揉搓。池青的脑子里真的装了很多东西。比起裴九遥这样更在意心中所想的人,池青显然在意的更多。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我一向痛恨自己是一个道德感极高的人,这样我就没有足够的底气去伤害别人。但我又是自私的,比起别人,我更爱自己。所以最后,既伤害了别人,也对不起自己。把苹果捏在手里时,裴九遥本以为来这里会让自己释怀一点。但池青的话反而让她更痛苦。她并不是一个足够强大到可以支撑起自己所选择的一切的人。表面的强大不过是没有选择,是“不得不”。原以为那些可以背负起别人心中希望的人,或许被解剖开来,也只是普通人。半晌,裴九遥将苹果放回原位,回答:“我要带她走。”“就算那是她去不了的世界,但这里原本也是我到不了的世界。”池青愣了一瞬,低头笑了笑,“放在原来,我肯定会说你这样的人自以为是,不计后果。但不计后果其实是因为,你很勇敢,比我勇敢很多。”她看着手里的苹果说:“结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但为了结果丢掉过程,很不值得。”出去时,裴九遥在医院看到了林乐仪。走廊不远处站着,靠着墙,视线落在病房这边,裴九遥出去时,她很明显滞了一下,转身就走。“林……”裴九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跟上去喊:“等一下。”“你是来看池青姐的?”林乐仪脚步一顿,等裴九遥跟上来后,笑着说:“那倒没有,喝多了,来洗胃。”“你每天喝多少酒?”裴九遥皱了皱眉,“注意身体。”林乐仪将手臂挂在裴九遥身上,“我们这些搞艺术的,酒精可是良药,不喝不行。”裴九遥说:“酒精只会麻痹你的大脑,让你变成智障。”“那不至于吧?我智商一百六呢。”林乐仪不骂人的时候,不管喝不喝酒,整个人都醉眼惺忪,满嘴胡话。“智商一百六的恋爱脑确实不多见。”林乐仪拍了拍裴九遥肩膀,“彼此彼此。”“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池总?”林乐仪扯了扯嘴角,“来都来了,再看就不礼貌了。”顿了顿,侧身看向裴九遥,说:“你要是没事干就送我回去吧,我喝多了,打车来的。”裴九遥点开手机看了一眼,距离给池漾送饭还有一段时间,无奈点了点头:“行。”让裴九遥惊讶的是,林乐仪的住处距池青不远,就隔了一个街区。从正门进去时还不觉得,上楼后从林乐仪的客厅窗户居然能看到池青的小区。窗户前还放着一个望远镜。裴九遥走过去,忍不住对着镜片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那是观星的,不是偷窥的。”林乐仪倒了两杯酒放在茶几上,端起来喝了一杯,看了看裴九遥又说:“忘了你开车来的,不能喝酒。”顺手将另一杯也喝了。“你都去洗胃了,还喝。”裴九遥将杯拿走,倒了两杯热水过来。林乐仪靠在沙发上,有些不满:“裴九遥,怎么跟导演说话呢?小心我把你戏份都剪掉。”裴九遥没理她,只是把水杯推了过去。桌子上摆着一个相册,裴九遥拿起来。“喂,让你碰了么?”林乐仪端起热水喝了一些,拿眼睛瞪裴九遥。裴九遥又放回去。林乐仪见她放下去,反而又说:“想看就看吧。”裴九遥便坐到林乐仪旁边,将相册拿起来。翻开后,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各种各样衣服的照片。“是剧组的合照么?”再往后翻,有些聚餐照,一堆起哄的人中有一个女孩穿着件黑西服,低着头玩手机,跟周围格格不入。“她一向这样,假清高。”林乐仪评价。裴九遥这才反应过来林乐仪说的“假清高”是谁。这个女孩应该就是池青,这个相册是林乐仪大学时候的相册。再往后翻,这位“假清高”的池总出镜越来越多,距离林乐仪的位置越来越近。林乐仪当年一头漂得泛白的金发,就拿跟笔插在后脑,耳钉打了一排,穿着吊带背心,胸口还有一串纹身。池青穿着黑色西服坐在旁边,身上连一件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就像脸上从没没有多余的表情。再往后翻,一张合照只有池青和林乐仪两个人。池青罕见地做了动作,在林乐仪旁边比了个耶。中指上有一个银白色的素圈。林乐仪看到了,轻嗤一声,说:“当时我缠了很久,池青说可以拍,但不能发。”“我觉得也可以吧,毕竟追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追到手了,拍张照片我自己留着看就行。”裴九遥往后翻了一页,后面就没有照片了。林乐仪淡淡说:“前一天在一起,第二天我们就分手了。”说的那么轻巧,就好像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但过了十几年,那只蝴蝶还是压在心脏上,如跗骨之蛆,吸血吃肉。裴九遥又把照片翻回来。金发的女孩笑得很开朗,跟身边这个大导演大相径庭,池青也只是淡淡看着手上的戒指。回去时,压在身上的情绪好像更重了。她提着给池乐雅买的零食往家里走,脑子里乱糟糟的,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身影。穿着一身黑,带着帽子围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你怎么进来的?”裴九遥走过去。女人往前走了一步,咳嗽几声说:“我好歹也跟这里的富家小姐交往过。”“你那不叫交往,你是单方面虐待。”“你情我愿的事,干嘛非要说那么难听?”女人往下拨了拨围巾,轻笑一声,是楚司。她又往前一步,问:“你们同居了?还住在池青的房子里?”裴九遥握紧手上的塑料袋,“不管你想做什么,还是莫天想做什么,都离池漾远一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