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一个懦夫的痴情,可谓累赘。”凌淮低嗤,“但凡他晚几天寻死觅活,就不至于留那么大堆烂摊子给我。”
怨念深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帝王家,凌静开解不了,轻晃着皓腕转开话头。她说:“甘州城一战,秦邱失踪,到底是死了还是归隐了?”
凌淮说:“变了容貌,潜入北国暗卫,做了皇卫统令。当年使节前来周国,其中就有他,也是他暗中与我通信,护我周全,并助我夺位。算是北帝唯一一次用对了脑子。”
“难怪了。”凌静了悟,“难怪你能藏住阿铛长达七年。”
她艳羡:“你有个好舅舅。”
凌淮勾唇笑得和悦,忽而又问她:“对于祝家你有什么想法?待三年孝期一过,少帝就会赐婚,你那同父异母的好姐姐死活不嫁蔺夷隆,皇命不可违,该走险招了。你确定能避过去?”
凌静凝眉思索,好半晌才开口:“你说,我招赘怎么样?”
凌淮挑眉,乐见其成地颔首:“挺好。”
她一时来了兴致,自顾自往下说:“你在外帮我仔细留意一下。首先皮相必须得入眼,长得不要太细条,身子骨必须要硬实,不希求文韬武略,至少胸有点墨,吟诗作画不求佳作,焚香抚琴不求高山流水,只求红袖添香,蜜里调油,日子过得和顺滋润。”
凌淮:“……”
凌静停止扳数手指头,转脸问他:“现目前就照这点要求相看吧。”
满足她要求的男子,家世一般不会差,能娶便不会入赘。凌淮移开眼,委婉拒绝,“你找大姐帮忙掌眼,她见多识广。”
“不行,大姐姐那点眼光全拿来瞧和尚了。”凌静摇头,“昨儿个半夜,我还瞧见大姐姐喝醉酒,挂疾已身上进了屋,进去就没出来。第二天一大早,疾已换了身衣裳出来,在院子里打拳。而大姐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填饱肚子,又跟疾已勾勾搭搭出了门。”
凌淮:“……”
“疾已算是我们凌家未过门的上门婿,不知道大姐姐什么时候正式纳吉下聘迎进门。”凌静叹气,又扫了眼凌淮,忙加上一句,“脑子里弯弯绕绕太多的我不要。”
“呵。”凌淮起身往外走,“行,我尽量替你找个有人样的二愣子。”
凌静摇着扇子追上去,“什么二愣子?我要翩翩公子。”
“那你等下辈子。”
凌淮关上门,掩住要撵上来的凌静,赶紧拔腿离开。
甘州起战事,驻守城里的凌峰断了家书。
从炎夏,到寒冬,临近年关,才有一封书信寄回。凌峰得了赏识,当上了小将军,言明战事一连三捷,失去的州重新夺回,顺带拔了北域相邻的两座城池,大获全胜,年初有望入京领赏。
院里红梅满枝头,凌岑爬上树,摘了最好看的一枝,凌铛将其插瓶里,蓄水放床头养起来,满室生香。
凌铛近来夜里多梦。
一旦睡熟后,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
梦里有八岁的她,五岁的凌岑,还有尚在襁褓的小七阜安。
她背着拿草绳绑着的小七,一手牵着凌岑,穿梭在人丈高的密林草丛里,身后不远处,紧追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大人,个个手拿火把棍棒。
“肏他娘的!小兔崽子挺能跑啊!别让我逮到!”男人粗狂的嗓音荡在耳边,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一路尾随至丛林深处,“出来!我都看到了!”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隔一会儿换个方位响起,隔一会儿又听到什么东西被他们施行破坏,发出阵阵哐砰声响。
入夜后的林子里有雾,还有各种鸟类兽类的叫声,她拽着凌岑一直往前跑,扒开草丛,没头苍蝇一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停下来,不能被抓到。
小七趴她背上很乖,不哭不闹,凌岑满头大汗,一身破破烂烂,一脸血痕污块,那些伤全是被草割的,被树枝打的,摔得青紫的。
不记得到底跑了多久,她终于脱力,脚上不稳,直冲冲趴倒在地,下巴磕上石子,脑子一阵晃荡,手心手肘和腿上,传来火烧火燎的疼。
凌岑跟着她摔了个脸滚地,额头霍然开出一道血口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还死撑着爬起来搀扶她。
她跪地上站不起来,不知是害怕,还是实在没力气了,怎么也搭不上劲儿。
“四姐……”凌岑着急又担心,又害怕,声音跟着他瘦小的身子发着抖。
追在他们后面的骂声由远及近。
凌铛知道自己起不来了,压低声音说:“阿岑,我跑不动了,你带着小七跑吧。”
凌岑哐声跪地,压抑着哭腔唤她:“四姐,你起来……”
他又弓着背蹲她身前,“我还有力气,我背你…”
凌铛颤着手解下小七,就着草绳缠凌岑背上,用尽全身力气推他,笑着说:“听话,不要耽搁,快带着小七往前跑,我来引走他们。不要管我,不要回头,不要停,快跑,千万别停别回头,跑,快……”
凌岑挂着两道乌漆墨黑的泪痕往前奔跑,一步三回头,嘴里包着呜咽声,一路摔着跟头往前狂奔。
凌铛等见不到他们身影了,才趴下身子,竭力往另一个方向爬,爬出一截路,又扯开嗓门瞎嚷嚷,引来追赶他们的贩子找上她。
她被抓了。
“跑啊!继续跑啊!”一脚踹她胸口,疼得她满地打滚。
“还有一个呢?!说!”又是一耳光,打得她头晕眼,耳鸣阵阵。
她却用尽全力抬起手,指向一条背道而驰的路,“那……”
血淋淋的手失力落地,眼前亮起白光,紧接着一黑,她彻底晕死过去。
梦里彻底黑了。
凌铛猝地睁眼,天亮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