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练机滑出的时候,霍棠终於还是没忍住,她跟沈驍都带著氧气面罩,声音通过耳机传到沈驍耳朵里的时候听上去有点闷,“跟我一起飞,你是不是也挺闹心的?”
沈驍无喜无悲地平淡回应:“没有。”
霍棠犹豫了一下,“上次我在课堂上问宋工老家的事儿……你还在生气吗?”
沈驍:“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我总是冷鼻子冷脸的?”
“没有。”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这声『没有』有说服力吗?”
“工作。”
沈驍惜字如金,手下动作却没停,將飞机开上了跑道,霍棠跟沈驍聊天简直要憋出社恐来了,还要说什么,沈驍却跟后面长了眼睛似的,抢在前面忽然截住了她的话:“耳机连著塔台呢。”
与此同时,塔台指挥跟回应他们似的,在沈驍话音刚落的时候,下达了起飞指令:“b5起飞。”
突然回过神来的霍棠,倏然的尷尬被战机起飞的失重甩上了天。
毕竟是三夺金头盔的王牌飞行员,沈驍飞教练机跟玩儿差不多,霍棠坐在他后面,第一次享受坐教练舱的待遇,甚至觉得转弯向上盘旋的时候比自己开更舒服。
其实是有点梦幻的,如果拋开她对沈驍从小到大憋出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成见,如果只把沈驍当成总教官来看,那她现在就是坐在国宝级飞行员的后舱里。
这个人前不久还上过新闻,受过表彰,他强硬地护卫祖国领土,將“这里是中国”的纸贴在舷窗上,在与敌机那么近的间距下,这举动不吝於直接將这句话糊在了对方飞行员脸上,同时给予妄图入侵者响亮的一巴掌。
儘管霍棠不甘心,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沈驍的確是帅,简直燃炸了。
可是她没办法把教员沈驍与“別人家的孩子”沈驍完全割裂,她知道很多时候是她自己没事找事庸人自扰,沈驍可能根本没有过多地琢磨过她,从头到尾只是把她当成特训队的成员,仅此而已,一视同仁地对待。
她的理智明明知道这才是正常的,但却控制不住感情上的跑偏——也不是让他多照顾我,但他稍微给我个好脸不行吗?
连这也没有。
包括沈驍在接过她抽籤结果时的態度,稀鬆平常的,也让她窝火。
可是这会儿看著沈队的背影,听著他平淡地跟地面指挥確认“请求进入预定空域”的例行对话,她又觉得有点莫名的紧张和期待……太麻烦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是哪里来的,霍棠偷偷问自己,但她找不到答案。
前面的沈驍也没等到她的回答。
“霍棠?”沈驍又喊了她一声,“准备好了吗?”
“啊……”准备什么,失速尾旋这种训练哪用得著什么准备,反正就那么回事儿,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的,她倒是不晕也不害怕,但就像当初在载人离心机上做测试一样,她受不了的是那一瞬间载荷被拉到七八个g的感觉,只要想到三魂七魄就都像是要被从嘴里挤出来了似的感觉,她就打怵得嘴里泛酸,可是这种问题,除了硬磕,也没什么別的办法,所以她吞了口唾沫,冷定地回答道:“准备好了。”
她已经做好了飞机失控下坠的准备,可是沈驍却没动,他依旧没回头,却从霍棠那一点不经意的小停顿里察觉出了她的情绪,“紧张?”
霍棠猝不及防,微微愣了一下,她不敢跟沈驍说她怵载荷被拉大时的感觉,怕给沈驍留下把柄以后藉此把她刷下去,因此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也、也没,不是紧张……”
“別怕,”沈驍声音沉定,没安慰什么,淡淡的语气却非常篤定地对她承诺:“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可能是阳光太强了,霍棠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热。
“相关理论,每个阶段的操作要领,都知道吗?”
“都记得,”霍棠回答:“今天中午我还找教学视频又刷了一遍。”
沈驍点点头,看著飞机上的各项显示数据,“你缓一缓,准备好了我们开始。”
也许是沈队的一句“別怕”奇妙地安抚了霍棠乱七八糟的情绪,她看著前面青松般挺拔坚定的背影,轻轻深吸口气,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片刻后感觉自己终於恢復了正常似的,她在后面同样平淡冷静地开口:“教练,我准备好了。”
——私底下或者只有他们俩说话的时候,霍棠很少叫沈驍教练,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沈驍带来的安全感是不言而喻的,哪怕是不喜欢这个人,霍棠也本能地给予了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其实不只是信任,还有新人飞行员对於数千小时安全驾驶的老飞的敬重。
霍棠在这一刻,终於能够说服自己,把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简单地当成教练来看了。
沈驍问她:“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
失速尾旋训练一般在进入失速和尾旋阶段之后,这个状態最短会持续五秒,最长则是十秒。在陆地上十秒不过就是个说两句话眨几下眼的时间,但急速旋转失重坠落的条件下,每一秒都充斥著过载的强烈不適和可能出现的致命危险,是非常非常难熬的。
霍棠只是听说,但从未体验过这个,她说不出时间,但也不想示弱,只好中肯地回应:“我会努力坚持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