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浑身一颤,竟然僵住了。 她很快,便把自己的意外伪装成了生气,还不甘心地装模作样:“你是在想他?” “红雨”面上做作的神情渐渐隐去,她傻傻看着他。 他望着怀里的人,竟然有些迷茫:“只是你偷走的东西,是不是可以还回来?” 那双眼睛他十分熟悉,那是伏江的眼睛。 沈长策怀里坐着的,是一个眼神不羞怯、容貌也不娇yan、衣着也不夺目的,素素清清的伏江。 是桃花糕,还是香炉?桃花糕吃了还不了,但香炉还可以还他。 他把那香炉递给了沈长策,恋恋不舍:“我还给你。” 他拿走的,为何不是他曾ai不释手的陀螺,不是与他有三分相似的那个泥人。那些东西都被伏江扔到了柜子的角落里,但要找也容易。 沈长策应该为此欣喜,可他的心却不为所动。他为此感到莫名的遗憾和低落,他为何会为一种遗失的感觉而低落? 那个东西他从前没有,所以也从来不知道没了那个东西,自己便与人不一样。可自己此时却像是一个怪物,无法回忆起美和好。 七情六yu息息相关,一处折损了八分,处处都要折损两分。他是发现了。 他说得好似很坦白,可却是让人听不明白。 伏江看着他:“你难道还ai我?” 伏江怔楞片刻,道:“拿走它,你就不会为我受伤了。” 伏江却道:“我不愿。”他的话里有神权的至高无上,他又凑到沈长策面前,偏偏问他:“你讨厌神仙吗?” 他的一双眼睛也像是画里的神仙一样,看似慈悯,那眼珠子里却是冷的。 沈长策的手托着他的後颈,又凑过来,他在他唇上轻轻亲吻了一下。 伏江一惊,又道:“我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我只是想g涉了。” 这也暂时,那也暂时,这世上就没有长久的东西,什麽又不是暂时的? 他跑到漱丹跟前,道:“你那一套没用。” “不像归不像,没用就是没用。” 伏江问他:“你是说他是看我的手,才知道我不是我的?” 伏江低头想了想:“我不打算变作他人了,实在太累,反正沈长策不会再信——但我打算在平福镇买一处屋子。” 伏江思考道:“就在这附近,买一个小屋子。他不用ai我,我也能看见他。” 这一下又让邻里议论纷纷。 吴家的房子不算大,但好歹住着一家六口人,b起沈长策那小屋子,已经是宽敞不少。他的钱是哪来的?能让吴家三日内决定搬走的钱财,那数目还能少? 伏江进个新家,大张旗鼓。 平福镇里的人也是人,看伏江一下腰缠万贯,虽有疑惑,但全都来好脸好se地恭喜了。人高人一等,都会心生一点讨好的心思,如果他也恰好回馈了自己的讨好,心里便有种占了小便宜的沾沾自喜,好像把对方当做了傻瓜。 伏江余光瞅到沈长策在看自己,他一逮到,便扔下一堆人跑了过来。沈长策看他来,正要把门掩上,伏江赶紧大声道:“你不过来吃?” 伏江拉住他的手,想要把他从那昏暗的屋子里拉出来:“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伏江道:“我不想走,又不想你ai我。” 伏江盯着他,突然笑了:“说得好像你接下来,就要说句人仙有别。” “伏江!”乔迁新居,哪有主人跑到别处去的,有人在旁边叫伏江。 伏江仰 “你都设宴待客了,用的是人间的习俗,那就得好好待着。” 伏江是铁定了心要接近他,却非要让他的心离得远远的。 他狠了心,在伏江面前把门关上了。明明是这个人做了最不该做的事,让他失去ai人的能力,好似个怪物。他为何能当做无事发生,还兴高采烈地设宴玩乐,若无所事地变着花样逗弄自己? 但他想了想,又为自己这一哄扑哧一笑:为何从前他不觉得自己是玩物,反而现在觉得? 沈长策听得到。 此话一点也不假,两人一个说天一个说地,永远说不到一块去。 “伏江!伏江!”身後又有人叫他,他回过头,看自己家外的邻里都暗暗地往这边看,又笑了好一会儿。人可真有趣,通常对自己的事总不上心,对别人的事特别上心。 那人指着他屋中问道:“你看看,还差谁没来?” “淑莲?”那人听了反而好是惊讶,“你没听说吗?” 那人道:“那刘砍柴的si了,淑莲现在在守丧。” 等那乔迁喜宴散了,大晚上的,伏江便去找淑莲。 自从开始围着沈长策转,伏江已经许久没来此处。他蹲在窗前敲一下窗左边的窗,却也不知道是否淑莲还会出来。 怯生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 片刻後,淑莲给他开了门,她又鬼鬼祟祟左右看了看,赶紧把他拉了进来。 伏江盯着她双眼下的黑眼圈,问她:“你方才在怕什麽?” 伏江看她心惊胆战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哪里可怕?他生前打你,si了又打不到你。” 伏江却道:“你说的妖魔怪都是这天地之间无端生出的,和人一般,神仙cha不了手。但妖魔人怪si了都要变成鬼,要是不把鬼抓着好好投胎了,si哪里有意义?神仙什麽都不管,鬼还是要管的。” 可她又很快回过神来,当他胡说八道,指着伏江的鼻子:“你这傻瓜,si怎麽会有意义?” 淑莲可不想与他瞎扯,只一个劲道:“可他是我害的,他真的不会变成鬼来吓我吗?” 淑莲盯着他,眼神躲闪起来,犹犹豫豫。 话不必说全,伏江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 伏江道:“那就去吃。” “你管他们做什麽,人一辈子这麽短,你笑不笑,还得让人管着。”伏江劝她,“你丧也别服了,二十七月要那麽久,这天下这麽乱,能不能活二十七月还不一定。” 她知道伏江说话的本事,也不骂多几句,只又道:“哪有你说的那麽容易!我没有孩子,但好在那刘砍柴也没有别的亲人,还能住在这里。他们都说我克夫,爹娘都不待见我。服丧二十七月还倒是小事,你说我今後要怎麽活?” 伏江想了半晌,突然喜道:“我买的那屋子,有个红薯窑,你不如做点活,养自己。” 两人窝在家中倒腾了两日,才烧好法。为何今夜会如此淋漓尽致,就和这雨一样把天地搅得一团乱。 他的声音搔得沈长策心痒,他脱口而出:“没有。” 沈长策呼x1一滞,久久才又道:“没有!” 酣畅淋漓後,伏江躺在沈长策怀中:“没有人会让神随自己开心做事,也许我是人。” “我是人。我这辈子是。”他又看着沈长策,乐颠颠道,“你这辈子也是。” “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沈长策竟认真想了想,又怔怔道:“我的这辈子,是从看见你开始的,还是从你把它偷走开始的?” 从那天起,伏江每日的兴趣不 “今天有一只鼠妖,把许多猫都杀了,我本不愿收拾它,但他又开始杀狗。我只好把他变回了一只老鼠。” 沈长策忽然问:“为什麽人间只有妖,没有鬼?” 他每日出去,都是去看妖,好似从来没看见过。沈长策一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也悄悄跟去,却见他毫发无损又乐在其中,便稍稍放下些心。 伏江日夜不寐在外游玩,就在沈长策快要担忧他对人失去了兴趣时,他一日回来又面secha0红,气喘吁吁。 “嘘。”沈长策怕他又口无遮拦,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 他把沈长策拉近房间里,也不管这是大白天,就手忙脚乱把彼此的衣服扯了。 人是怕寂寞,不甘心被关在屋子里的。 那闹妖闹得严重的日子,她回了娘家躲避,现在再见时脸se红润,又略施粉黛。别人都瘦了一圈,就她好似b闹妖前还要好看几分。 等吴六送红薯来,淑莲引他进屋,沈长策便问伏江:“你盯着她看做什麽?” 沈长策盯他片刻,又忽然道:“这平福镇一乱,淑莲也不必被si去的丈夫困着,她也能与她喜欢的人成婚。” 沈长策忽然低下眼睛:“我只是随便说说。” 沈长策悄悄看伏江,试探道:“为何她好看,我会不高兴?” 这两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知沈长策问的是真是假,伏江答得又是真是假。两人从前好像都不是人,现在都一一变成了人,傻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伏江忽然笑道:“但淑莲她确实喜欢乱世。” 屋内传来一阵淩乱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便赶紧往屋里跑去。 沈长策看到,吴六的眼睛又瞥向了不远处沈长策家的後院,那里小狗的坟依旧还在。 淑莲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淡定:“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是什麽事呢!” 伏江瞅着她背影,又问道:“还有谁?” 伏江问:“他是不是与他们父子说你是妖?” 伏江见他如此,又笑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他囡儿si後,就ai胡说八道。况且就算是妖又有什麽,上天可没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块。” 沈长策眉头一皱,他好似想起什麽。 沈长策蹲在地上调弄着火,他手摆弄了几下柴火,又吹了几口气,那火像是被施了仙法,很快就旺了起来。 他是神仙,怎麽对许多东西好似一无所知。沈长策看他,嘴角有些扬起:“看你这口气,吹的是蜡烛还是烈火。” 等伏江後退了些,看着沈长策一双眼火光辉映,正望着自己,只觉得心神danyan,实在好看。两人这麽看了一会儿,沈长策看伏江一双眼愈发脉脉,竟然觉得不能再看,便一手钳着柴火拨动,注视着那刺眼的火焰。 伏江道:“我看了。” 伏江讶异道:“你倒是开窍。” 要是从前,伏江才懒得多管闲事,现在做的事又碎又杂,沈长策看不出都难。 沈长策问道:“刘砍柴是她故意杀的吗?” 沈长策道:“她最近好像不守了。” 伏江道:“人有了yuwang,也像妖。” 两人相视,伏江笑了,他又去拉沈长策的手:“你别弄了。” 伏江道:“我不想吃了,我想看看我像不像‘人’。” 伏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光洁无瑕,就和玉刻的神像的手,灯火在它上面映着的光泽让人触目心动。 可伏江道:“在厨房就不能做人了?” 沈长策被伏江欺得蹲坐在地上,伏江又得寸进尺跨在他腿上,沈长策不得不将他整个人抵开一些,否则他的热情会把两人压到满地柴灰里。 两人对视,赶紧把那後院的门打开,便见那只有篱笆相围的後院里多了一人。除了那倒在地上的淑莲,另一个面se狰狞、扬刀而起正要朝淑莲砍去的,竟是方才所说的崔老汉! 崔老汉手中那刀上贴着一道符,那符上g勒的朱砂,是专为斩妖所绘!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崔老汉的刀像是被无形的手擒住,他双腿呈弓字站立,手上青筋暴起,使出浑身的力却y是斩不下去。 地上的淑莲抱着头,发现那刀没落在自己身上,一双明眼看向那老汉。 人砸到地上,落地时已是一动不动。 那淑莲也痴傻傻看着那崔老汉。 沈长策看到一条细若无形的丝线,在天光之下闪着熠熠白光,它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游来,顷刻之间,它已像是活了一般,把伏江身子缠住! 沈长策看得心惊道:“伏江!” 清晏不看他,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崔老汉鼻间一探。那崔老汉已经si了。清晏打量着崔老汉x前的创伤,又看向那地上的淑莲。淑莲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缩。 淑莲听了直摇头:“不······不!” 淑莲知道清晏的厉害,她眼睛滴溜溜转着,正想办法要走,可他这等与模样一般大的小妖,那里逃得过擒妖无数的清晏的掌心。清晏只在心中默念一串咒,那淑莲便动弹不得,只得又惊又怕,嘴里呜呜地哭叫着。 清晏看那小狗担惊受怕,双目灵动,与别的小狗别无二致,一时竟然觉得有些奇异,嗫嚅道:“竟真能si而覆生?那这活物究竟是si的,还是活着?” 沈长策双腿重伤初愈,又抱着个人,跑时一脚深一脚浅,没跑几步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这样一个从来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在人之中就已经和蝼蚁一般任人辱骂掠杀,在天地法度之下,能跑到哪里去? 沈长策正要抱着伏江往那集市奔去,双脚却忽然沈重起来,像是霎时间鞋里灌满石头。 清晏看着他,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他冷声道:“放手。” 清晏只得暗念一段心法,沈长策忽然急促大喘,他用尽了劲,那双手竟然擡不起来! 沈长策急道:“你要带他去哪?” 沈长策却道:“那是榆丁的庙,不是他的庙。” 清晏从地上搀扶起伏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伏江的衣衫垂落下来,在沈长策额上一晃,沈长策的目光便随着他的衣摆看去。那衣摆轻飘飘的,好似云雾飘渺。 清晏却道:“由不得他。” 更何况清晏提着剑,正一身寒气立在此处,一看便是大事不好。 清晏睨着沈长策:“人间的恩怨,自有化解的规律所在。但神仙cha了手,让不该si的人si了,已经是大乱了律法······我早该来制他。” 清晏眉头紧蹙,他不由得看向了伏江。他分明罪无可赦,可他心中却无杀他的决意。 清晏的目光从伏江身上移到那沈长策身上。 沈长策一怔。 沈长策看他就要带着伏江要走,喉咙发出无可奈何的喘息声,他拼命挣着身子,却不见有效。 沈长策额头的血管突突跳着,他心中痛苦万分,b骨r0u分离更痛苦。他望着伏江,预感到一种永远阔别的可能,瞬间那莫大的、强烈的思念就已经充斥薄弱的心脏。 他的眼睛漆黑又浓郁,和si人一般无神,可其中好似又萃出一gu黑se焰火,让他身子颤抖不止。他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这份灼热。 这个苍白的人歇斯底里,嘴里腥甜,他跪了下来,好似在向天祈求。清晏闻言看了他一眼,他除的妖都是凶神恶煞、遭人憎恶的,未见过人祈求自己。此时不得不被撼动。 突然那缚仙丝所化的符文似被无形长剑一斩,忽地簌簌不见,飘散空中! 四处空荡,无人应他。 伏江缓缓睁开眼睛,眉目困倦、劳累又迷茫,然後渐渐清明。他又看了看清晏手上的缚仙丝。 他如此淡然,既不为自己被擒而暴怒,也不为突发的而惊讶,语气中又好似有些懊悔之意。 可他只是盯着伏江的眼睛,动弹不得,就好似方才沈长策那一般。 他甚至问不出话来,脑海里一片混沌,他忽然不记得自己因何来到此处? 沈长策立刻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要走。 伏江看他的眼神温柔淡漠的,即使刚从他手中逃过一劫,也无事发生一般。他好似什麽都知道,甚至可以不计一切前嫌。 清晏脑中一片空白,耳边轰鸣巨响。 他不想走?那是什麽意思? 道道树g参天而上,清晏走在回榆丁庙的路上,此时树叶遮天蔽日,唯有笔直的树身掠过身侧。一道又一道。 清晏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脚,又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缚仙丝。 他想起了方才所发生的事。 漱丹显然被吓了一跳,他呆看了清晏片刻,见他神se警惕,又展颜一笑,用手指将那剑轻轻压下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好似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埋怨。 可他很快又可惜道:“你是第一次要我帮,要是我知道你这麽想我帮你,我赔了这条命也要帮的······可就是我,也帮不上。” 漱丹望着他疑惑的眼睛,下巴朝他手心一点,笑道:“一次又一次,你那东西就是捉不到他。” “什麽意思?”漱丹凑来,“你还不知道吗?你好好想一想,我这每天都想着和你一起,你不在了,我便得赶紧去找你的另一世。这麽忙碌,为何能如此了解伏江?” 漱丹告诉他:“还不是因为你的每一世一定会和他纠葛上,这是命中注定。” 漱丹看他身t还虚,脸se苍白,便y是搀住了他的胳膊,把拉到一旁的树下,他费了些心思收拾g净了一片地,要清晏坐下。 漱丹竟然一楞,好似想起什麽,他又笑道:“上次你也是这麽问的,那麽这次我也一样回答。” 清晏看在眼中,却低下头,冷声道:“不要糊弄我。” 漱丹的话引起清晏更多疑惑,可漱丹却按住他的手,暂且不让他问。 清晏诧异:“什麽意思?” 他忽地惊起一身冷汗,又问:“可这缚仙丝······” 清晏不明白:“这缚仙丝既然伤不了他,他何必把那任务委托予我?” 清晏道:“不是将他交给仙众就好?” 清晏一双眼瞪着他片刻,又偏过了头:“我也并非下不了手,可我方才就是接近不了他。” “赎罪?” 清晏道:“神仙没有这种罪过。” 漱丹刻薄道:“所以,你生来就是为了在他稀里糊涂时阻挠他。可你心不决,总阻挠不成,每一世便受着阻挠不成的心苦。你愈发想不通,愈发想弥补,就愈发不要命。” 漱丹挽起他冰凉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清晏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吻,x口起伏不断。 “我不信你。”丁庙而去。他的衣角在身後猎猎飞舞,慌乱又冰冷。 他不是不信,是不愿信。他生来高傲,不信命只信道。他不信自己的命是天注定的,不信自己的道会纵容邪气。 他喉咙里暗暗怒吼,用拳头砸着这地,一下一下,砸得血r0u模糊,又像稚童一样不知控制地大声痛哭。 漱丹胡乱发泄了半天,又伏在地上渐渐安静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你杀他的办法。他还ai上了一个人,会一步错步步错,你会看不下去的。你会杀他。” 伏江让淑莲自行去处理崔老汉的屍t,淑莲目睹方才一切,惊魂未定,一双眼打量着沈长策和伏江,也不敢多问,二话不说便去做了。 沈长策的目光却不在自己的伤口上,他盯着伏江的脸,突然道:“不如我们离开这里?” 沈长策闻言问道:“他是谁?” 沈长策沈默片刻,又念出那几个字:“心头血?” 沈长策蓦地怔楞。 什麽叫大部分前尘? 稚童和清莲,就是忘却了大部分前尘。 伏江看他低头垂眸不让自己看清他的神情,有趣道:“方才被那缚仙丝缠住,倒是想起了一些。” 沈长策还未从方才缓过来,可却见伏江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他又问伏江:“想起的东西,会让你後悔喜欢我吗?” 伏江歪头琢磨,缓缓道:“我想起了无边静水之中,有一处孤岛。那里昼夜四季随心更叠,岛外是烟波浩渺、云蒸霞蔚、星罗棋布,岛中有花满千树、遮天碧叶、磅礴飞雪。那里的时间看着与人间不同。” 伏江并未注意沈长策的神se,又自顾自道:“我还想起,我犯了大错。” “什麽都是错的。我喜欢你也是错的,我吃那饼也是错的,我在这里都是错的。我们现在,每一刻都是偷来的。” 沈长策望过去,伏江朝他眉开眼笑。天真无忧的笑从来冰冷,可沈长策竟然疯魔地心悸。 屋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伏江正要走出门外开门去,沈长策又拉住他:“如果清晏再来缚你,我······” 伏江说罢就出去了,他已经把要说的说完,心中从无昨日之困顿,也无明日之愁苦。 他坐在屋中,忽听一阵高扬的声音由远至近。 沈长策出了睡房出去,只见谭郎中瘦巴的老脸上尽是喜气,把平福镇多日的y霾都扫尽了。 谭郎中止不住得意:“嘿!平福镇闹妖时多亏了我谭某妙手回春,那平定城的薛老爷看中了我,派了人邀我过去做大夫。” 伏江却道:“去那边做什麽?那边还不是闹妖,要是你又遇上了妖——” 谭郎中自己给自己壮了胆,又上下端详沈长策:“过几日我请些人去吃个喜饭,请来请去,都是些搬走的、老si不相往来的、不敢出门的。我怕不够热闹,你去不去?” 听到“崔老汉”这仨字,沈长策蓦地僵住。他望向伏江,却见伏江满脸兴奋,这平福镇沈闷太久,他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 黑夜蒙蒙中燃起一片灯,好似野外夜宿的篝火,点起来的都是不畏生si潇洒度日的人,明晃晃的不怕招来豺狼的眼睛。 “谭郎中是善人多福,此次能去那平定城,可是榆丁神仙看见了您的才气。” 既然只是解馋,那更得好好恭维,这福气话一句接着一句,说得谭郎中飘飘yu仙,一下子回敬了许多酒,喝得满脸通红。 这桌上有人察觉到了这气氛的微妙,心思也不由得想起了别的事,那要挑起话头的人,说的也话变了味地不那麽喜庆。 伏江听了道:“我可不想念。” 伏江却道:“我每日都吃,所以不想念。” 好在一桌人会说话的不少,这该热闹还是慢慢热闹了起来。这谈起天来,才知道这桌上方才那说话的一人是那李宅老太太的小儿子。 他双掌拍了散下,只见漆黑黑的门外一下涌进几个衣裙鲜彩的少nv,一个个花容月貌,笑面怡人。她们带来琴箫鼓瑟,款款而至。 这番不规不拒的场景,好似几个月前的平福镇酒楼。 这酒过三巡,安分坐在桌前的人不多了,方才那人看沈长策一人喝酒,便又来与沈长策说话:“沈相公,最近闹妖闹得厉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算是这镇上有些底气的人家,前几日我娘说得把镇上这些人家召来会一会,好商讨一下怎样应付那妖怪,你看——” 这不久前还被李家人打了一顿的人,现在被有模有样称作了沈相公。沈长策如同那时被这李家人捉起来时一般,低着头不看他。 李宅是什麽地位?沈长策“沈大郎”是什麽人?他拉下脸皮来请他,他怎麽能不领情?那人脸se一变,望着他好不可思议。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却也说不得什麽,只一双眼盯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怪人。 他奔到沈长策身边问他:“你怎麽不去玩?” “你看!”伏江朝那些姑娘中的一个一指,“那个姑娘是小桃李,你是不是见过?我今日才发现,她双手虽然抹了粉,却的确是糙的,那红狐妖说得没错。” 是他所见过的那个狐妖吗? 伏江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睁着眼睛盯了沈长策脸上的酒热,又忽然拍他的头:“原来你闷闷不乐,竟然是还在想这些东西?” 伏江望着他,又一连打了好几下他的脑袋。 伏江怨他:“我从没有喝过这麽好喝的酒,也没有和这麽好看的姑娘玩耍。可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了。” 他当然没好好享受过,他才开始享用钱财,这天地就变了。 伏江又接连打他,好似他多麽木讷。他催道:“笑,你快笑!” 沈长策不笑,任凭他打,一双眼直直盯着他,有口难开。他既不愿坏了伏江的好心情,可自己也做不出好心情的样子。 伏江打了他几下,又看沈长策执着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不知道在乐什麽。 他笑道:“我其实知道,人x子里刻下的东西都是取之不尽的。要不我又来偷了你的东西,它再生发出来,我再偷。这样,你就不会那麽傻。” 他盯着伏江:“不要。” 沈长策看他脸上飞红,双目紧闭,手下的身子又软又热,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眼眸一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给他。 伏江从他手中把那符夺了,又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那符上朱砂龙飞凤舞,不知在画些什麽。 沈长策道:“说是能从心所愿的符。” 伏江一边笑,一边在手中玩弄那符,把那符折成了一只兔,玩了一会儿,又展开,抚平,还要折成别的东西。 不远处的人喝酒玩乐,那是si亡y霾後投身酒池的狂欢,谁也不会看向这冷冰冰的角落。 外边清冷月光,瑟瑟y风。寂静的si气浇不灭伏江浑热的酒醉,沈长策将伏江抱入一旁的巷子中。 人再也用不上的东西,妖也用不上,这些东西里只有老鼠野猫会用。 冷夜里,一道瘦长的人影走在苍凉的街道上。他提着一把剑,走得悄无声息。 清晏在那门中对着那榆丁图静坐,什麽也想不明白,又听那妖怪作恶多端,知道即使心中有事,也不是懈怠之时。 他出来时门外安静,没有那只狐狸。 妖大都狡猾,尝了甜头便胆大包天,吃了苦头都要低调行事。 他面前这黑灯瞎火的人家,已经人去楼空,却还四处张贴着符咒。一扇窗被风吹得摇晃,上边一张符已被轻易撕破,只有一半贴在窗槛上。 清晏手中的剑铮鸣,他长剑杵立,心中念了几句心诀,剑上寒光一凛,映照屋内。清晏眼眸微开,那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饶了我,饶了我······我是有苦衷的······” “那些si了的,都不是好人······我只是、只是在替天行道······” 那妖怪好似又知道他的想法,sheny1n了几声,又来迷惑他:“这年头,天都没有天法,谁都能行道······” 那东西脸上布满鳞片,疤痕纠错,身上一张人皮只穿了一半,一只人手皮还挂在x前,狰狞可怖。 行道之人心正身正,心一畏,浑身震慑妖魔的气度便退了三分,那妖怪便更是嚣张,张着怪嘴节节b近,滴着血的手朝他伸来——那不是手,那东西像是无皮的糜r0u,拧成了扇状,鼓胀着呼x1着,甚至能看到薄薄的血r0u下的血丝跳动。 每退一步便乱一分,他又盯着那妖怪浑h的眼眸,恍然想起漱丹曾说他几世的si因。 当然要生! “让开!” 不过一瞬间,漱丹手化为爪,便朝那妖的心脏刺去。 那妖怪张着嘴巴倒在地上,地上只有化作了一张人皮,一只血r0u模糊的青鲤鱼。 漱丹好似暗暗舒了一口气。 漱丹一边责备,一边掏出手绢,擦着自己颤抖的手。他嘴上说着话,却不看清晏。 他伸出长剑指着那张人皮:“这是谁?” 清晏低声道:“可以给她家人些许慰藉。” 他提起自己,清晏又暗暗看他一眼,可漱丹还在细细擦着自己的手指,并未转头让他看自己的脸se。 两人最後还是将那人皮就地埋了。 清晏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耿耿於怀:“你早知道这妖怪的行踪?” 清晏自然知道他离经叛道是为了谁,心中万般滋味说不出口,可他却只能低声道:“我没那意思。” 这话说得奇怪,清晏不由得看向他。 清晏看他说得如此平淡,知他心中难受,他终於问:“你为何执着於我?” 清晏怔然。 明明说谎无数欺骗无数的是他,现在他反而说自己说话不算数。 漱丹忽然停下了脚步。清晏朝他看去,却只看到不远处灯火辉煌,酒气与歌声浑浊地点燃着这一片夜。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人忽然从那杂物之中仰起脖子,唇齿微张,大汗淋漓,满脸yuwang横生。 清晏脚下像是生了根,竟然动弹不得,他握着长剑的手剧烈地颤抖。 可伏江一双眼望着他们,又渐渐把身子俯下。他眼睛被那杂物的雕镂分割又隐藏,很快就在一低眸间消失了。 这看过来又隐下去的一眼,落在有心人眼中,好似挑衅一般。 他的声音轻飘飘扬起:“他杀的,都是他不喜欢的,他祝福的,只有他ai的。yuwang横生的心,潜移默化影响着这个天下,yuwang横生的身t,大肆抹改生si。”漱丹俯在清晏的耳边,轻声道,“神仙失责了,可你对着他人的模样下不去手。” 清晏自小灵魂便被灌输着道,脸上却也汗水密布,他摇了摇头:“你给他的罪名太虚无。就我所见的,他罪不至si。” 漱丹凑得近,清晏推不开他,他的声音便一直缠在耳边。乱。” 漱丹赶紧道:“不会的,因为这人间有自己的命运。现如今他活着,g涉着,反而才错。” 漱丹不慌不乱,他望着清晏,脉脉道:“你当我如何得知?我为了探查这天地规律,去过地府,也偷偷去过天界。” 清晏就要相信他了。 清晏轻轻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的道,是让这个天下太平,这是榆丁从他小时便教授给他的,也许也是伏江曾经的初心。 “杀了他。”漱丹的热气就在他耳边轻抚。 他是受了蛊惑,还是的确应该如此? “如何······如何杀他?” “唔!” “怎麽了?”沈长策赶紧看他的脸se。 霞光万里,水天一se。 伏江坐在礁石上,光着脚放入水中。他低头看着,双脚在水中忽隐忽现。他的双脚是白骨。 如果就这麽跳下去,能不能这样就变成一具白骨呢? 伏江晃了晃脚丫,他透过水,又能看到自己的脚了。结实、光洁,和人间锦衣玉食的少年人的脚一样。 远处,一叶扁舟破开水面,舟朝他驶来,上边站着一个长须老者,迎风而来,衣衫猎猎。 伏江先道:“榆丁,你都三年没来找我,今日来,该有趣事吧?” 他说着又看那伏江:“我听闻那不系舟有异动,上仙是不是又要去凡间?” 他道:“我不能g涉天地,便只得在这天外天里。可这次在此处几十年,实在太无趣,我又忍不住了。” 榆丁一双老眼看着他:“太界上仙这次下凡,也要把自己的前尘忘却吗?” “我现在就不记得全部前尘,要记得前尘,我也不会想到凡间去。” 这里的确无趣之极。再美的景se,日日夜夜地看也像牢笼。再肮脏的人间,许久不见,也让人朝思暮想。 然後他看见了一座佛庙,一个nv人。 “伏江!”沈长策的声音将伏江惊醒。 伏江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谁,自己又身在何处。 窗外的天轰鸣。 沈长策看他往外看,便道:“最近平福镇闹了妖,天气也愈发不好。要是从前,夜里几乎每日都有星星。” 伏江目光回到沈长策身上,他哑着嗓子道:“谁说不可惜?” 他又把沈长策往床上拉:“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我想起那漱丹在说谎。” “一只红狐妖,他曾经变作清晏戏弄过你。” “他说我二十年害si过一个丫头,可我二十年前并不在人间。”伏江有气无力道,“狐狸说的话都不可信。” 他从清晏道人的手下救了我。 近几日路上的人多了不少,她从家中往外看,来去的人都走得忙碌,那街上依旧冷清清灰蒙蒙的,好不无聊。 她无所事事,便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绫罗衣衫,贴着身上转了一个圈。光是看着那些鲜yan的se彩,她心里就雀跃起来。 想着伏江的身份,便好似极有底气,那前几日的y霾也早从她心头拂去,淑莲把家里的菜剥好了,便又回屋中穿上方才挑出来的衣衫,又学着大户人家的小姐画眉点唇。 原来她怕的是人。 她快步出了门,没走几步,只听娘在身後喊道:“莲儿,你又去哪,这妖还没平息呢——” 那头发苍苍的nv人急道:“她怎麽愈发不听了!” 他摇头道:“算啦,当初捡她回来,也没打算养成多麽乖巧的丫头。娘把孩子扔了,这丫头长大了十有也是野的——” 他们看她,却又避开。这街上正常人都是畏畏缩缩的,她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哪里像是人? 在某个转角,那红狐便又赶在了她之前,落在某个院子中,摇身一变,化成了一个姿容俏丽的nv人。 伏江病了。 就和普通的人生病一般,那些喜欢做的事,他都提不起g劲,每日就在那几尺床上和小狗玩。 这日回来,伏江看他手上拿了一帖药,还有几张符。 沈长策未说话,他见他一张脸全无血se,便又低头去把汤药拿去煎熬了。等端回来来一壶冒着苦气的黑水,便看到伏江皱着鼻子别开头。他哪愿意吃这种东西,就连小吃,他都要挑剔的。 伏江看了一眼那汤药,无从理解:“人这样短命,都得了病还不好好享受人世,怎麽还主动吃这种东西。” 他没想到,伏江思考了片刻,竟敢真的把那药接下了。 这意思虽然不对,却还是达到了目的。 他便要拉着沈长策,要他坐在床边。 沈长策低着头,一双眼不离开伏江。 可他问的问题,却叫沈长策隐隐不安,他道:“人生病时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人无能爲力,就会信这些神神鬼鬼,求的是福运或是机遇。沈长策一个力不从心的蝼蚁,要承受这样大的贪念,除了求,还能做什麽? 沈长策只是打量着他,这些事原来他知道。 什麽也没求?听说那榆丁庙香火旺,要抢头香还得挤破脑袋。可沈长策竟然什麽也没求。 沈长策却道:“神仙一定会听,可求的人却那麽多,那神仙不是很累?” 沈长策却望着他:“听得多又不做,难道不累?” 沈长策望着他,忽然问道:“你······有什麽想要的吗?” 沈长策低声道:“这天下的人做不了的事,都去求神仙,难道神仙没有想要的事,来求人?” 他说这话,便低着头偷偷看伏江。伏江果然一下变得很高兴,张口便道:“我想吃饼,加糖的。” “我想去平定城看冯翠儿跳舞。” 伏江来人间,实在是来不逢时。那繁华富贵他统统看不到,原来看的是沈长策身边的贫困潦倒,现在看的是百姓的流离失所。 伏江望着他,忽然狡黠一笑:“还有······我不想活这麽久。” 伏江突然生气道:“自古人都来求神,神却不求人,原来这都是有原因的。” 沈长策看他原来是舍不得自己,又好生安慰,可伏江却依旧不看他。 却唯有那些家财万贯又变卖不得的人走不了。这李宅的人,便舍不下这李宅。李宅对外说是老太太非要守着那奉给榆丁的香和炉,但实际上是什麽原因,却是无人知晓。 那张老板的si,吓怯了不少有钱人。但李宅却有底气认爲,那是他们的钱财还不够多。 要是这所有人都走了,守着这宅子有什麽意义?难道这榆丁,就孤零零地留给李家供奉不成? 这会儿李家纠集衆人探讨无策,也有人问了李家:“怎麽没有人邀请沈长策和伏江?” “不来?” 这一下便有人奇怪道:“那沈长策原来是个跪在街上卖饼的,娶了一个男妻便开始飞h腾达起来······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论闹妖,又忽然提起他沈长策,这一下就有了些不谋而合的意味。 “不知······据说来路不明。” 这一下哗然起来,谁身上都起了一身疙瘩。 “那伏江,不会是······” 有人也道:“若不是妖,没准沈长策知道些什麽活命的办法······” 不知谁提起的:“既然是妖,我们何不去捉了他?” 有人道:“应该找清晏道长。” 又有人道:“不如我们把沈长策捉来,好好盘问?” 这边伏江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下来,小狗也耷拉着耳朵没jg神。 伏江道:“人受伤生病是神仙给的,神当然能治好。神仙受伤是人给的,得靠人来治。” 伏江却道:“你要是对我好,就给我找些乐子,我高兴了就舒服了,病没准能好。” 沈长策又斟了水给他,端到伏江面前时,看到伏江苍白的脸,多日困据心头的多种忧愁反复酝酿,突然之间又好似那日目睹清晏要带他走一般,让他一阵头昏目眩,呼x1滞涩。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 他不怕si,却担心见不到一个会跳舞的冯翠儿。 他走在路上,却不知爲何又想起清晏。能救伏江的,难道不是郎中,而是道人?或只是他那一滴心头血? 狭窄的巷道传来沙砾在鞋下碾磨的沙沙声,沈长策停下脚步,那沙沙声好似还听得迟了一些。 那沙沙声迅速b近,沈长策只觉得後脑勺一阵剧痛,人便一下站不稳了。 可现在就算是把人打si了,谁会管? 沈长策被两人钳住胳膊,一路拖拽。眼睛昏花着,只看得见脚下掠过的沙石,时而又能看见街角的杂草石块。 另一人道:“他叫有人理会吗?这方圆几百里,谁听到叫声还敢探出头来?” 沈长策虽看不见这两人样貌,声音却熟悉。这些都是平福镇人的声音,在伏江来这里以前,这镇上便只有这一种声音。 这里一片黑暗,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在墙上开着。 “沈长策,你竟然爲虎作伥,与妖爲伍,害我们镇上人!”那人声音恶煞煞的,两人都蒙着面。 他们听他不说,便又b道:“那伏江不是妖?” “那狗不是妖?” 沈长策挣紮着,肚上被狠砸了一拳。他就算有要与神仙一起同生共si的决心,此时也还是个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凡人。 那黑暗中的人呸了一口,骂道:“他不是妖,那狗怎麽会si而复生?你又怎麽会不怕si?” 他们要做什麽?可那两人却不说自己要做什麽,只是发泄似的伤他,让他思考不得。 清晏? 可才朝着那门踉跄跑了两步,两人又把他撂倒了,一手把他的头狠狠按在地上。 那两人下手轻了一些,好似他们就是要他说话。 他恐吓沈长策,又一脚毫不怜惜地踩在他的腿上,沈长策蜷成一团,呼x1变得又颤又轻。 “那他是什麽?” 那脚擡起来又把沈长策一下踹开,沈长策不善辞令,心中要爲伏江辩解万句,可好似哪一句都说不得。 沈长策话也说不出。他是人!他是人! “他······他是仙!”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打在他身上的拳脚停滞了半晌,两人左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首先 “他是仙?”那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奚落,“神仙仁慈博ai,他让那狗si而复生,怎麽不让其他被妖害si的人si而复生?” 他们已经不再打他,因爲方才那一下,砸得沈长策一下老实了许多,即使沈长策手脚还在费力地爬动,也像是还未被碾si的虫蚁。 “唔!”沈长策浑身ch0u搐。 病要杀人,清晏要杀仙,人要杀妖。伏江无论是什麽,好似都逃不过一si。可伏江自己却不在乎。 一人又扯着他的头发:“老实交代!他是不是妖?” 威b的拳脚打得他喉咙一gu腥甜,沈长策听着自己沈重的喘息。 “你们在做什麽!”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李老太太的小儿子。 门开的那道缝让他看沈长策的模样,光是脸上的伤口就有五六处,头上一处深的还流着鲜红的血。 他正要扶起沈长策,沈长策却将他轻轻推开了。 他站起来後,眼睛一瞥,淡淡看了那李小公子一眼。 李小公子好似觉得自己神se僵y得厉害,便又赶紧笑了一下,可那笑却又扯得不太自然。他只好把手上扇子一合,又在手掌上打了两下:“你这人莫名其妙,我真不知你脑袋里想些什麽?” 李小公子看着他潦倒而冷漠的背影,心中一阵发慌,好似意识到了什麽。背後开始渗出冷汗。 李小公子进了宅里,便直奔厅堂。他远远就看见当家的大哥在那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他劈头盖脸道:“你怎麽把他捉回来了?不是说······请回来吗?先兵後礼,b问着让他把该招的招了,然後我们撇清和那打手的关系,再好生待着他,见机行事好好拉拢······你现在绑他回来,伏江是人还好,要是妖,你怎麽对付?” 特别是对付沈长策那样年轻又平庸的街头蚍蜉。 李大哥一愣:“什麽知道?” 他平日处理别人对他的羞辱如此笨拙,可他那双眼睛却告诉李小公子——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对他不好,沈长策心底明镜似的明白,只是不做不理······可他们却把他当傻子,当软蛋! 李大哥好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双眼瞪着自己,也有些措手不及。李小公子又赶紧出点子:“要不要去叫清晏道人?” 李小公子被吼得一愣。 那风流的折扇已经被垂在李小公子手中,他一身冷汗,但见他大哥话里有话,好似还有转机,不由道:“大哥······” 李小公子听得一愣,又一愣,冷汗又刷刷从背後流出,投靠妖怪? 李大哥恨铁不成钢:“谁能给人恩惠,还能c控人生si,谁就是人的神仙!依傍对了去处,才能保命享福!你去求神仙,神仙帮你麽?还不如求妖。” 李大哥又瞪着自己那不开窍的弟弟:“你要是有办法让我们活着享福,全家都可以给你跪下。好歹看了些书卷,你怎麽也和那些没长见的穷人一般傻!” 李小公子犹疑道:“那妖是好是坏你我都不知,方才我们还快把他打si了······要不还是请清晏······” 李小公子被呵得一下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李小公子yu言又止,最後只得去了。 稍作思考,他赶紧又叫了跟着自己的下人。 那下人听着事大,紧张得连连答应。 那下人不敢怠慢,还偷偷找了几匹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去榆丁庙。 可那道人一听是来找清晏,却不耐烦道:“清晏道人昨晚出去一夜,今天中午才回来,现在还在休息。每日都有人找他,可把他累坏了。你们有什麽事,与我说就行?” 那下人一听急得满头是汗,正想着怎麽解释,不远处墙角下的一丛杂草忽地一晃,把 “那是什麽?” 那下人看他说得轻松,又拿出些钱财道:“我们几个公子说,那镇上叫伏江的八成是妖怪。现在李宅可能得罪了他,你看能不能打扰一下清晏道人,不然我们李宅······” 他转过身,只见清晏一身素衣,站在不远处。 清晏看得清清楚楚,他冷声道:“从今以後,我休息时若有人打扰,这打扰我的人,和要找我的人,就算被妖吃了,我也不会救。” 他说着,又对那李家下人像模像样道:“你看我说清晏打扰不得吧?” 那清晏敛下眸,寻思道:“方才你在说伏江怎麽了?” 那下人赶紧一gu脑儿把所有要说的都说了。 那下人摇头,又观察清晏的神se,心中好奇问道:“那伏江是妖吗?” 他说是,却又不说是好妖还是恶妖。 他说着又道:“但要记住了,无论发生了什麽,千万别说是我给的。” 清晏道:“若是发生了什麽不对的,你找个被妖弄得家破人亡的倒霉蛋当替罪羊,那伏江不会再怪罪你们。但你说是道人叫你做的,他定会大怒,把你我都杀了。” 清晏冷冷一笑:“那妖叫自作自受妖,也叫虚情假意妖。他前不久吃了厉害,如果我猜得不错,该是得了心病。你找了家破人亡的人当替罪羊,他就要虚情假意地多情起来,没准想起些往事,慢慢把自己杀了。这妖都是这麽奇怪的,你要是做得好,他这次还能si得更g脆一些。” 等那李家下人几个拿着药跑得没了影,清晏身影一偏,便躲入屋旁。 它看着那木棉树的刺,浑身直打啰嗦。可它还是过去了。 那人在里边睡着,和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做着美梦,心满意足。杂草多碍事,沙石多冷y,他都感觉不到了。 他已经好几日睡不着,这一睡下去,醒来会更累,他要缓和许久,才能想起今夕何夕。白日更不应该去睡,那是用来玩的。山明水秀,熙攘街道。他应该走出去。可伏江却又不想出去。街上冷清,又时不时传来人的si讯,他看着便x闷头晕。 砰砰! 伏江懒得理他,把自己窝在被中一动不动。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等si的老人,只想享受地过着自己安静无趣的日子。 接着只听脚步声b近,门外的人竟然自己想了办法进来。 “伏江!”淑莲冒冒失失,一下便跪在伏江的床前。 她原本虽生得瘦瘦小小,肤se蜡h,眼睛却又大又亮,现在看着这张一半yan丽一半诡异的脸,好似一只妖。 淑莲泪水涟涟:“今日我去找他,看见他与一个nv子进了屋里。那nv子生得好看······b我好看。” 淑莲愤愤不平,眼中又狠又妒:“什麽见异思迁,那nv人是妖,她诱惑他!这是横刀夺ai!” 淑莲结巴道:“我、我是!可我不如她,我从小被人抚养,不会妖法,不知如何变得美。” 淑莲哭道:“求求你,伏江······我从来没有遇上他那样好的人,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甯可去si。” 她怎麽能si,伏江不久前救了她。 淑莲望着他:“求而不得便痛苦,活着没有乐趣便想一si了之,哪有什麽爲什麽?” 淑莲呆呆地看着两人的手,破涕而笑:“你别老是来握着姑娘的手。当初你与我玩耍不注重男nv之别,你又长得好,我那时都有些喜欢你了。” 淑莲神se一僵,她偷偷看伏江,只觉得他好似变了很多。他说那话时,一双眼敏锐伶俐,好似什麽都懂。 “你话的内容没说谎,你的语气在说谎。”伏江奇怪道,“爲何要故意说起那时呢?你根本不觉得那时好,也不愿提,现在想起来也不想笑。” 她想要ch0u回自己的手,可伏江却依旧握紧着。 把淑莲送走後,伏江在窗边坐了一会儿,想着梦里的事,又想着梦醒了的事。 饼已经凉透。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h昏yyan交替,外边房屋的影子硕大而漆黑,好似藏着什麽不知面目的怪物。 可沈长策怎麽还不回来? “快快快,怎麽到了这时j还没杀g净,动作利索些!” 那管家嘱咐道:“说杀四只就要四只,四喜临门,j汤白斩红脍炙烤都要有。” 那听的人道:“少说话,今天上头气氛不对······” “桂总管!”突然有人脸se苍白,急碌碌跑来,“那人、那人跑了!” 有人道:“这边没有,你去那边看看!” 等那人声音远了,沈长策才从那墙边出来,东张西望,弯着身子一路藏一路走。好在这李家有後园有花草,又是假石亭台,藏住一个从来安静的人绰绰有余。 一次与伏江一起,一次他自己来的。 因此他兜转了好几圈,冒着几次差点被发现的风险,才终于来到了个眼熟的地方。 这李宅现在上上下下都在找他沈长策,那看着香炉亭子的人此时不在。 水上本是空旷之地,没有太多遮挡物,别处一眼就能望见那水上的行人。他本不该往那处走。 面se苍白眼睛漆黑的少年,每走一步浑身伤口都撕痛不止。他步履蹒跚,目却不偏移。 他走到香炉前,他看到香炉後站着一个白须老人,衣袂带云。 沈长策盯着他,脱口而出:“你······是榆丁?” 沈长策双腿一弯,他朝他跪了下来。 榆丁只是看着他,慈眉善目,无动于衷。 榆丁长叹道:“伏江病了很久了。” 榆丁却闭上眼睛,神se似有哀痛:“我救不了他。他这病病了上万年。从大地因他苏醒开始,他便病了。你所看到的,只是他反反复复的病症。” 榆丁道:“这世上只有一味药能治好。” 榆丁看着他,他若说出那药的名字,便是对伏江的大不敬,即使伏江心中没有敬和不敬。 醉仙香熏得沈长策头脑浑噩,他问:“什麽意思?” 沈长策望着榆丁,伏江如此快乐、肆意妄爲,他对伏江的痛苦毫不知情。想必世上也不会有人懂,正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他道:“天地混沌之时,太界上仙因觉得孤寂,仿照自己的模样,以泥爲介,做出许多与他一般会动会说的人来,他把他们称爲‘人’。” 那幅场景,好似能亲眼所见似的。晴空万里,草木丰盛,人只需言笑,没有困忧。子子孙孙,其乐无穷。那是绝无y霾的人间盛景,不似现在。 榆丁抚须道:“爲何人会依旧贪婪?上仙後来发现,那是因爲他们是按照自己做出来。那是他的缺陷,所以人也有。” “他造出万物是爲了排遣自己的寂寞,所以他不喜欢天上,总要下凡来看。人总会陷入痛苦,他便会忍不住用仙法帮助自己喜ai的人。但他很快意识到,他的仙法只会和从前那样,使人贪婪、堕落。即使他喜ai的都是不贪婪的人,其他人的贪婪也会给那人带来灾难。一次又一次,他对自己所酿造的悲惨而痛苦,人的错,便是他的错。” 他接着道:“不过,神仙虽然不能si,但有自己的方式忘记痛苦。他开始去忘记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在他要忘记前,也给天界定下了一道铁律,所有神仙不可逾矩——不可cha手人间。” 流淌了万年的长河上,飘满了被伏江撕弃的染血画卷。画卷上的画绚丽繁荣,伏江拾起,可画卷又会因爲他掌纹上渗出来的血变得肮脏妖冶。 等他看着那影子久了,开始感到寂寞,便又从自己的影子里把其他画卷拾起。画卷里的画和他一样美,他绝无可能拒绝这种美。 可沈长策站在长河之中,却像是一块被刻意放置在那里的石头。他循着那些碎片逆流看去,能看到源头之处人的眼睛。 沈长策几乎无法喘上气,他张口 榆丁道:“从他堕入他自己的轮回开始,这天地机缘秩序便随他的心乱了,万物开始生有了妖。他让清晏替他赎罪,杀妖,也杀他,杀所有贪婪之物。可他与清晏的博弈,就像是他自己与自己右手的博弈,他永远有留恋,就像清晏永远心软。他杀不了自己。” “他从未让自己记起过万年以来的事。但十六年前,他突然决定带着那万年以来的记忆,真正作爲神仙,去了一趟人间。虽然在那之後,他很快又把那些痛苦忘记,因爲他根本无法承受太久。”榆丁看着他,“他那一次到凡间,是爲了找到解脱的方法。” 本应该是这样的。 沈长策整个人好似当头一bang。他失魂落魄,眼里好似有什麽被碾碎了,嘴里不住道:“不,我不会的,如果他痛苦,我会想办法······” 他心中暗叹了一声,又道:“他定下的那条规矩,我本不该下来,只是我看他这一世依旧如此混沌,甚至逾矩更深,更有人在其中作祟,我怕只会让他功亏一篑。我不知他创造了你时究竟想着什麽,但也许,他是在考虑一个完美送葬。” 这个冷漠又寡言、看似木讷的少年,双眼竟然变得血红。榆丁看得出,一颗如磐石一般的心正像人一样崩溃,他只会爲了一个人崩溃。 也许他现在是在做一场噩梦,听到的都不真。沈长策不可能给他si亡,他甚至无法想象这样的结果。 醉仙香的气味熏得沈长策目眩神迷,他怔愣着一双眼,所看到事物全都r0u成一团。他眼中竟然有泪。 神仙爲了他的不寂寞,便是要无情的尘埃石头,全都像他一样脆弱。 榆丁看着他,长叹一声。 “也许任何要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十六年前那个伏江的心中。等我离开这里,会和他多年来所做的一样,把今日和他的这一世一并忘记,也许我不能再g涉,一切才能如他所想。若我不忘记,我怕今後会像他那般忍不住cha手。” 榆丁也低头看着沈长策,无论是谁,因绝望而一意孤行的模样,总是招人怜惜。 “你一定会知道如何救他。无论你做什麽选择,都是他十六年前所希望和允许的。但你得好好活着,你消失了,可救不了他。” “原来他造的,是一个天下唯一会心疼ai护他的人。清晏是爲了恨他而生,你是爲了ai他而生。” 榆丁不见了。 人声逐渐喧哗,男男nvnv朝沈长策跑了过来。 他们将沈长策从地上扶起来,只见他神se恍惚,双眼又si又沈,脸上和嘴唇也如si人一般没有血se,只有眼眶是红的。 桌前摆着香气四溢的菜肴,j鸭鱼r0u,五花八门。 沈长策终于望向他。 他这话说得掏心掏肺,可沈长策却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又像是进出庙里的大多数人。 沈长策忽然明白,原来这天底下没有信神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进来,那人神se惶惶,手上却端着一壶酒。 李小公子也有些神se未定,只道:“我······我来赔罪!” 李小公子看自己得到了大哥点头,便赶紧端了酒水上前来。他小心翼翼,眼睛盯着那酒壶,又时而飘向沈长策,心里狂跳不止。 李大公子在一旁看得焦急:“你怎麽回事?” 沈长策盯着那杯酒水,酒水中映着那李小公子紧张又惶恐的脸。 这周遭的一切,无论是那菜肴还是这兄弟两人,都陌生得很。陌生便意味着节外生枝。沈长策心中隐隐不安,他忽然道:“我要回去。” 这自罚,一可t现诚意,二可自证清白。,我先给您赔罪!” 他因爲这念头迟疑了片刻,而李大公子已经把酒水饮得一g二净。 “没······没怎麽······”李小公子汗涔涔看着他大哥,又惊又怕,他不敢去想後果,只得自我安慰:也许那清晏给的东西,该是对沈长策这般被妖蛊惑的人有用,对正常人是没用的。 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小公子一惊,往门外看去,那门口病恹恹地倚着一个男人,那人双手抱x,浑身上下没什麽jg神。可即使如此,他的神态依旧极美,就像是这寂静无人的平福镇,即使没了人气,依旧有那街巷蜿蜒萧瑟的病态之美。 节外生枝。 李小公子看见伏江,背脊一冷,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背後传来一声—— 李大公子吐出好大一口鲜血!他忽然倒在了地上,浑身ch0u搐个不停。 他对外边嘶吼:“快叫郎中!快去!” 沈长策早已看得浑身冰凉。 伏江问他:“你这是怎麽了?” 爲何沈长策的眼睛不看着他? 他懂得如何让人起si回生。此时他就是神仙,应当磕头恳求! 沈长策心中隐隐不安,便在他耳边道:“我们走吧。” 他抱起伏江,伏江也安静地依在他怀中,只是他的眼睛却落在沈长策桌前的酒杯上,好似能从中看出什麽。直到看不见那酒了,他才收回目光。 可他听着听着,那脚步声竟然停了下来。 头上的汗水一滴滴淌下,好似他人才从沸腾汤鼎里出来。他眼神变得诡异,他忽然伸出手颤悠悠端起了那杯酒。 他抖着手,把那杯酒放在嘴边。 那李小公子一惊,登时醒了三分,他望着手中的酒发愣。额上的汗水滴入,那酒danyan不止。 沈长策的眼睛一敛,似做贼心虚,那心无旁骛的眼,此时竟不敢直视他。 伏江想了片刻,好似理解了:“可这与现在的我有什麽关系,难道我连ai谁恨谁都不可以?我这一世,不是人麽?” 沈长策却道:“人不会仙法。” “求求你!求求你!”那李小公子已经醒了过来,他早把那酒杯扔到了一旁,又哭又闹,过来跪在伏江面前。 李小公子朝两人磕着头,一下一下,砸得满地的血:“求你!求你!” “求我?”伏江听着那歇斯底里的声音,x口愈加发闷,又依着沈长策的x口,总觉得好似今日谁也来求了他。 他接着又开始胡言乱语地念叨:“我是人,不可用仙法。可我又是神仙,我不该应了这恳求。那便是爲人的我可杀他,但将来爲仙的我会痛苦······” 沈长策低头一看,伏江已经闭上了眼睛,发白的唇却还在动着:“可来世的後悔是来世的,他痛他苦,与我现在没有半点关系。” 因爲伏江不会si,他没有来世。 伏江心口忽的一ch0u,又把手放在沈长策的x口。就像给沈长策治疗皮r0u的伤痛一般,他嘴里道:“不疼不疼。” 他又问李小公子:“是谁让你下毒?” “我······我手下有两人,家中被妖怪端了,他们把您当妖怪,便想报复······我是信了他们的道!” 那李小公子一听伏江口气软了,对清晏所说的又信了几分,忙道:“是!是!都怪妖,都怪妖!这世上要是没了妖,也不会混乱至此······” 沈长策道:“别说了。” 他皱着眉头,人竟好似已经昏睡过去。但片刻後他又低声道:“走吧。” 伏江缩在沈长策怀中,病人该静养。他的病更重了。子的家。 “伏江?” 伏江却笑了,他又伸手0沈长策的眼睛:“我越做错,心头滴血就越多。等我的心头血滴完了,我就醒了。” 他看到伏江乌黑如长瀑的发上,夹杂了几根纯净无暇的雪白。 无处可去。 他们还是睡下了,本来心事重重,但竟然能睡得着。 梦中的沈长策渐渐觉得自己手指正变成石头,接着是掌心、手臂、鼻子眼睛······最後是心脏。 夜里一双眼看着他。伏江坐在了床边,趴在自己的x口,好像一个啖心的鬼。 两人对视片刻,他又一双手伸出手来抱住他:“怎麽不睡?” 噢,他那番是去取药请医的。现在没取回药,却反而让他更难受。 现在的伏江什麽也不明白,他该是把许多事“忘了”。可榆丁却把一起告诉了沈长策。 当个什麽都知道的人果然是不好受的。沈长策压抑心中的苦涩,低声道:“人生在世须尽欢,你忘了你下凡来是做什麽的?” 对,他来人间是爲了什麽呢? 伏江给他带来的快乐和痛苦。 “明天我们去平定城······不,现在就去。” 说到头,伏江爲“人”的寿命也不长。沈长策没由来一阵悲凉。伏江当初看着作爲人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番感受? 爲何不必了?沈长策却问不出口。他看着自己,好似要说出曾经说的那一句:“我想走便走,我不想走便不走。” 他也许是渐渐醒了,他发现了自己一走,灾难便像是狡猾的粘在猫身上的种,猫走到哪,灾难便开花结果到了哪。他要停在这里、病在这里、si在这里。si在他选好的温暖的墓里。 突然,伏江往窗外望去:“来了。” 不是明火! 沈长策把伏江推开,那长剑就在他脸上吐了一半,忽地止住。 他不用缚仙丝,就用这杀妖剑! 可他的剑又停下了,杀气腾腾在瞬间化爲乌有。 伏江凝视他,淡然道:“你还杀不了我。” 清晏手上一gu劲运起,却像是被堵了道,力不从心。 “他杀不了,我杀得了。” 那分明是人影,却高举着妖爪,又长又锐。恍然一看,又像是g枯的树枝,y森森黑乌乌。 那gu妖气朝着伏江冲来—— 急转之间,人血的腥味,让漱丹金h的眼底掠过红光,他的指甲已经刺入沈长策x口! 痛!沈长策瞳孔一缩,他无力抵抗。 那指向伏江的长剑,此时已经压着漱丹的脖子上。 清晏眼神复杂:“不许害人。” 清晏的剑轻颤。 他的眼神缠着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可清晏的剑像是承载了千斤坠。清晏把剑放下,又道:“不许害人。” 伏江已经让沈长策靠在自己身上,在给他疗伤。那深红溃烂的伤口,像是春风渡过,万木生叶,眨眼间便复合。 清晏看他如此急迫关切,想起李大公子的si状,厌恶别开眼睛,道:“你们杀了李大公子,爲何还能明目张胆地留在此处?” 伏江朝他笑,并无怨恨:“好。” 清晏知今日又是只得铩羽而归,可伏江不来杀他,倒是有些奇怪。 等什麽?只听一声哀叫,漱丹忽然在地上痛苦sheny1n。他的x口渗出红来,一点一点,扩大如晕墨,好似被无形的妖爪刺入。 伏江歪头看清晏:“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没什麽错吧?” 他将漱丹搀起,跃窗而出。 清晏听漱丹的喘息静了下来,好似好了不少。他的身子又有意无意压着自己。清晏觉得别扭,侧头一看,又见他低着头,长发遮面,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清晏清了嗓子,问漱丹:“你从何知道,要怎麽杀他?” 清晏思忖片刻:“告诉我。”你,告诉你你会心软。这作恶多端的神仙,要麽你下si了决心除了他,要麽就只能让他自己退缩心si。” “那我就给他痛苦,让他心si。” 他苦笑道:“别说什麽不许害人······要是他的心si不了,我的心就要si了。” “如果你始终下不定决心,我就算是会si,也要把沈长策杀了。”漱丹突然狠声道,“这是伏江种下的因。他也说了,有怨报怨。” 他话里凄苦苦的,不知是真是假:“我说这话,你又要杀我?” 漱丹呆望着他,孩子似的暗喜。 漱丹一愕。他脸se缓了缓,又哄道:“好,我不害人。今日只是心急了。” 清晏回了榆丁庙,便展开榆丁的画卷。他心不静便会意不决,他要静心,便要修道。 他闭上眼,勒令自己静心止yu,不去想那脸上的暖,也不去想那鲜yan的朱红。太鲜ya贴的情谊、太轻浮的话、太美的笑······都会扰心毁道。 “你杀不了我。” 一墙之隔,外边的妖气几乎要涌进来。 清晏一颗坚不可摧的道心变得绵软无力,他冷汗涔涔,忽地睁开眼,大喘起来。 “滚!”他朝那扇墙大喊,“滚!” 可忽然之间,那狐狸说的那些关于前世、前前世的胡话又在耳边。一时间,他的话又变作画面,就在他眼前,历历在目。 清晏心底忽地觉得可怜、痛彻,却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空荡荡的夜,没有人应他。 他站在夜里,突然感到了夜的凄凉。 屋内的符好似都没了作用,混沌的妖气灌入七窍。 漱丹宽厚的目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他擅自把发簪取了下来,一双眼脉脉地望着他。 不行! 那狐狸却什麽都知道。他是老狐狸,不再是那个生涩不敢妄动的小狐狸。 不行。 他平日在这屋内静心,摒除杂念,以求心正行端。漱丹进来,就像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yu种,把他缠住,动弹不得。 漱丹把他那发簪往後扔,发簪落在地上,碎了。在那碎声响起时,又有双大手从他衣中滑入,狠狠游走。那妖气像是活了一般,从他的身t灌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来回折磨。 “不行······”清晏心中反抗不了,只好用嘴。他说也说得含糊,像是危楼里梁柱之间的喑哑。 漱丹也气息不稳,他附在他耳旁:“你看,都怪你意志不坚,还叫我回来。” 这一双眼就是yu种,这yu种永不熄灭,世世相随。 只要有情,剑便一定会有失公正。 好似刚睡下,便听见了鸟鸣。一点声响也不行,沈长策忽地从床上坐起。 他看伏江还在睡,又下了床。窗破了,那一片极其浅淡的粉灰se便是天。 伤已经好了。 不怕。自己奈何不了他,李宅奈何不了他。清晏与漱丹两个,谁能奈何得了他呢?他突然想不起来什麽墓、葬、si之类的词儿。 沈长策坐在床边,看伏江眉目安甯,心跳不止。 几百个月,掰成无数日无数刻,只要丰富趣意,好似也能长久。就像现在这一刻,就被他掰成一瞬又一瞬,他心跳难耐地沈浸在这个清晰的梦里。他看了一瞬又一瞬。 静谧无人之时最知己,千金难换。 沈长策眼神一滞,他的心无旁骛被蓦地打断了。 他猛地站起,忽然在屋子里四处找寻起来。 念起昨日给伏江带来的节外生枝,沈长策出了门又回来,以一块布遮住头脸,怕被人看出。 连一只j一只鹅都不叫,就连鸟鸣也听不见了。 但仔细听着,又闻远处有哭声,压抑着害怕着,在空荡的街道来回漾。像是满街的鬼魂,渺渺地sheny1n。 画面也变得朦胧。 来人里有些还眼熟,他们泪眼红红,神se凄苦。 沈长策顺着那悬于门框的白缎往上看,那门上立了块崭新的牌子,上书:谭氏医馆。 本黑鸦鸦的屋子,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白se的。如今亮堂堂,更显得狭小。 nv人哑着嗓子,犹豫道:“听闻很惨。” 照妖镜映s一般明亮,房梁上空无一物。 nv人看他一眼,便道:“听闻那妖怪不喝他血不吃他心,只是0着他的骨,连同r0u一段一段切割下来······从手脚开始,活活折磨si······” nv人把声音压低了:“听闻那妖是寻思着报复,手段残忍,所以才闹得远近皆知······好在这白绸子哪家都有,昨天刚用过,今天借过来。” 不知命和情何时截然而止,所以条条框框最没人理会。 沈长策寻不到小狗,又看已经是正午,怕伏江担忧,又赶紧往家中赶。 yan光很足。可那yan光照不到的地方,好似鬼鬼祟祟,藏着si气和危机。 他赶紧回了家,把门反锁了。背後汗津津。 沈长策吓得转过身来,他看伏江朝他笑。这平福镇,只有他还笑。 “没怎麽。” 沈长策说了谎:“我怕牵累了它,把它寄放在别处了。” 沈长策头低着,他的目光轻易被伏江襟前的发丝缠住。 他的发里黑混着白。 沈长策已经把手伸过去,拈花一般,把那白se从千丝万缕中挑出,捏在两指之间。 两人贴得近,伏江凑上去,把沈长策吻得措手不及。慌忙间,那黑的白的已经在手里混在一起,消失不见了。他什麽也抓不住。 伏江嬉笑道:“时间过得好快,我都有了白发。” 伏江狡黠地调-情:“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爲雪白头。我是爲了你。都怪你。” 伏江不笑了。一段情话,爲何会引得沈长策这样的神情? 沈长策望着伏江,眼神复杂,竟忽然主动拥上去,好似要把自己变成承载这凄苦的容器。他知道了眼前的是过去的伏江,是真正的他的向往,而真正的他是受着苦的。 伏江也没有再多想。一夜过去,他的病似乎好了,甜的咸的重的又尝得了味道。他好似饿了几日的兀鹫,闻到了人的腐朽,一口撕咬过去。 伏江的舌尖t1an舐着他的鼻子、眼睛、嘴唇······ 沈长策看着伏江的脸,他竟能让他解这份“渴”。如此酣畅淋漓,纵使只有一瞬,他si也无憾。就像一只燃尽的香,一份祭祀的茶。温暖过石头凿刻的冰冷神像,冷了便冷了罢。 大门外传来一阵怪响,又重又冷。有东西落在了地上,是柔软的si物。 沈长策眼睛失神,呼x1急促,极其痛苦又极其快乐。 “啊!”门外惊恐地惨叫一声。 沈长策还没有满足,他又把伏江拉过来亲吻。伏江还渴着,寸步难行奄奄一息,他要去哪里? “伏江!” 沈长策不得不衣衫不整地追他,盯着他孤零零的背,就是追不上。 沈长策走进了,门外站着淑莲,她捂着嘴巴,眼神惊恐,望着地上。 开膛破肚,肚中填满虫和泥。连红se也没有,它的血已经流g了。 狗的si屍。 伏江依旧盯着地上,惊讶慢慢消失在他的眼睑。是另一番愕然。 淑莲也赶紧进来,把门掩了。 所谓坟,就是广阔的土地上挖出多余的土,然後把屍t填进去,最终它们也会化成尘土,用来掩盖别的余热未散的r0u身。 沈长策道:“它si了。” 他当然能,可沈长策却神伤道:“让它走吧。” 沈长策沈声道:“想。” 他终于说可以了。他可以爲他ai的小狗他ai的人做任何事情,违背天轨,对抗律法。那些他恪守的天轨,也像他所摒弃的人间道一样,被他踩在了脚下。 它没有活过来,那是它的肚子里的虫子,正在蠕动啃咬着这具腐坏的屍t。活过来的是那些虫子。 伏江沈默片刻,低声问:“镇上有谁在用狗血驱妖?” 伏江听了,整个人y沈地垂着眼,片刻後像是挣脱牢笼的鹰,冲出门去,拉也拉不住。 沈长策想也未想,赶紧追了上去。 可再多的法器和门锁,伏江一挥手,那门就开了。说到底,世上哪一条道又不是爲他而敞开的? 人在里边低头弯腰四处翻找,匆匆碌碌,姿态诡异。 这时不远处有人嚷嚷过来:“吵什麽?找到了吗!一具狗的屍t都能弄丢?半仙都说了,那si而复生的狗,血得和吃了r0u身的蛊虫血混在一起才是奇效,你们要是找不出来······” 胡老板看见伏江,一下子冷汗迸出,浑身动弹不得。这镇上发生的无数惨事就是人永远在妖法之下的明证,他自然也怕。但胡老板却很快回过神,他与那些si人不同,他的钱财给了他底气。 手忙脚乱地,又把那瓶子上边的塞子打开。然後朝伏江狠狠砸去! 它在伏江脚旁崩裂,鲜红的血染了灰se的土地,还有伏江的鞋。 他不是不知道偷了狗伏江会找上门来,只是半仙怂他,说那毒药旁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克妖的东西,也在妖的身边。不入虎x,焉得虎子?那虎子到了手,连那老虎都能被克si。 胡老板偷偷看那伏江,此时伏江却没过来对付自己,他低着头,注视着那一滩血,又擡了擡脚,看到血在他脚下印出半步红印。 伏江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沾了沾那血染的土。他神se尚有些天真,好似是爲好奇。 血已经冷了。 仙法可以给神仙六根清净,可他的手却僵在眼前,好似那仙法再也起不了作用。 伏江突然惊醒!他站了起来,後退了好几步,那脚下的血印一下便多了好几个。一个b一个淡,却是层层叠叠如影随形。 “伏江!”有人迎面追来。 从深到浅,层层叠叠,如影随形。 逃去哪里? 那胡老板还未从伏江到来的震慑里回过神,他被下人扶起来,眼睛依旧呆讷,许久才露出劫後余生的神se,嘴里却在喃喃:“原来真的有用、原来真的有用······” 这时那下人才发现,他踩着的地下,有几瓣碎瓷、一小片血。 迎面而来的冷清让伏江呼x1如堵,跌跌撞撞间,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屋子。他加快脚步进去,到了後院。 伏江走过去,卑躬屈膝,跪在那小小的土坑前。它还那麽小,就像是人三四岁的孩子,生x好奇,四处乱窜。只要是新鲜的顔se和味道,就能让它每日快乐。 伏江伸手过去,像是往常那样温柔抚0它,好似他不是睡在土里,而是睡在自己身边。他在遇见自己以前,日夜流浪,是不是也是睡在尘土里、与虫蚁爲伴呢? 自己越是g涉,它就越苦。 伏江终于妥协,他亲手把泥土撒在它的身上。伏江掌纹被泥土g勒得深刻、w浊,晃眼一看,就和五六十岁人的手一样。 土一点一点把小狗 小狗入土了,也不知安不安。 两人眼神触到一起,淑莲眼神一躲,好似那话不知该不该说。 她犹豫片刻,瞥一眼那小狗新鲜的土坑,又低眉,遮遮掩掩地:“我昨天服了你给的丹药,洗浴时看了水中的影子,果真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忍不住,当晚就去找了他······” 只言片语,已经把事情说到了点子上。她是来要钱的。 沈长策盯着淑莲的面目看,果然见她面若桃李,一双眼睛原本只是大而亮,此时眼角含媚,流光暗动。 酒是淑莲饮的,散发了妖气的也是她。 伏江的目光又回到淑莲妖yan的容貌上,他凝视她片刻,忽然用一种痛苦的语气:“你走吧。” h昏时看不真切,淑莲说这话,影子像是脱胎换骨,换了另一番模样,妖一般地狡黠。 淑莲说这话,又渐渐不遮不掩,把生利利的刺和爪绽了出来,凭着天x就知道如何伤人。 淑莲说着也好似陷入了苦恼,她看着伏江:“你爲什麽要来这里?你不来,我就一辈子在那灰暗的日子里,像人一样修行一辈子,也不会像这样,总也得不到满足。” 伏江无声地听着,许久又道:“你走吧。” 沈长策闻言,眼睁睁看着伏江的背和长发。此时天se昏暗,夕yan如血,他面对着夕yan。 突然之间,伏江动了。他猛地转过身便跑,甚至不让沈长策看见他的面目。 束缚在他身上的无形的丝线骤然断了,天外天一般保护他的牢笼轰然崩塌。 可不过是一个转角,人却不见了踪影。 淑莲也追了出来,气急败坏:“凭什麽?他给你的却不给我,他要做到,明明易如反掌,又没有什麽坏处······他恨我贪心了麽?” 淑莲忿忿不平抱怨,沈长策却傻傻望着树林的方向:“他要走了。” 沈长策魂不守舍:“他要走了。” “他不满足你,也不会再满足我。” 淑莲忽然念起与伏江初见那段日子,两个人都天真无忧,就算一个是妖,一个是神,又有什麽g系。 此时夕yan昏惑,地上非红即黑。 “只要有了钱,接下来的日子再短也b现在好。” 可这时,屋子脚边的黑影里却忽然走出六七个人的黑影。他们躲在暗处,就像是潜伏在那屋子的影子里一般,未曾让人察觉。 大道一半腥红一半浓黑,伏江沿着路,跑到了树林中。 伏江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擡起手,看着手中的掌纹。他许久不记得看自己的命,现在却记起来了。 他舒服了不少,就像是天地初始之时那样,只有黑暗,尘土和自己。 寂寞绞着他的x口,让他调动智慧,造化天地。接着是万物生长,人诞于世,日月运转。每一日的太yan从哪里升,从哪里落,月是缺是圆,他都记得分毫不差。 谁的si,如何si的,什麽面貌,姓谁名谁,si时如何痛苦和自弃······一切就像虫蚁如饥似渴地噬咬屍t,如麻地爬上伏江的心脏。 爲什麽要记起来?人心也从生长到腐朽不可逆流,所以 爲了人不被痛苦缠身,他赐给人si亡。可人的si亡却赐给他痛苦。 伏江心中又想到一个人:他。 破旧老庙里,爲了我的si,他生。其他的暂且想不起来。 这里是哪里? 不。伏江忽然想起谭郎中,他si了。 伏江靠紧了树g,无神地喘着,油尽灯枯一般。 不是人。红发如火,一双眼如火苗一样热烈、重yu重情、不依不挠。 漱丹端详着他的白发,微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收回那点惊讶,一面平静:“你想起来了。” 漱丹道:“你记得麽?你教过我如何杀你?” 漱丹盯着他,侃侃道来:“二十年前,清晏的妹妹si了。他还小,那时我听着他哭,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然後竟然在妹妹头七的晚上又见了她。” 他又敛眸不笑了,温柔道:“或许是清晏的意思也不一定。我那时只想着爲了清晏把她追回来,却跟着她找到了y间的入口。我沿着忘川水逆流行走,竟然到了仙界。我不断地走,竟然到了天外天。然後我看到了你,这个世世与他纠缠不清的恶人。” 伏江告诉他:“如果清晏能从人间历练修成,心如磐石,便能杀si我。” 他又问:“如果他不能,我就不能杀你?” 漱丹又问:“那你既然创造他,爲何对生还留恋?” 接着漱丹亲眼见了一个场面,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奇异的事。他看到伏江把云一般的衣衫一件一件褪去。自然而然地,就像是山雪消融,落叶归根,就连漱丹这样的妖,也産生不了一丝歪念。 脚尖的尘土遇水消融,苍苍白发化爲青丝,他慢慢睡在水中,就像是人在母胎中那般。 水中有朝霞万里,还有星罗棋布,好似被施了仙法。漱丹无聊时看那水中,好似还能看见他梦寐以求的心上人。 等伏江终于醒了。可他睁开眼,双眼也被这天外天的静水濯清。 漱丹现在看着那边毫无生气的伏江,却笑了:“我现在知道了,你心不老,就贪人间的乐,心老时就恋人间的情。这麽贪,怎麽si呢?” 伏江望着他,好似还未从往事里回过神,也不知他是懂还是不懂。 可现在的伏江是仙,他不会再逾距,沈长策si了也不会。 漱丹却笑道:“那不更好?我一开始只是想把他劝走,以免遭厄运,但没想到你如此喜ai他,正好合了我得意······我听闻,那缚仙丝若杀的是人,人会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到时候,你的si意会多绝呢?” 伏江站起来,望着漱丹。他顶着一头白发,目光和所有仙人一样淡漠,好似悬在那里的一幅画。 漱丹听出来了,他所说的明白,是明白其间的天地规律,他命运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因果关系。 伏江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眼,漱丹知道,他并不偏ai自己。 漱丹看他不见,心中不妙。 清晏从昏黑的屋中醒来,今日天亮他方才睡去。 而漱丹已不见了踪影。 等他手忙脚乱梳理好,恍然间却看到那半幅垂落的榆丁像上,投下一格一格红光。而桌上还放着一支雪白的拂尘。 他又看着那拂尘之後的榆丁图。 就像是上天把一掊土变ren,人也只能在人的视角里掂量悲喜,怎麽会真的去抱怨自己被迫只能做人呢?他们被钉si的念头里,从来不会真正认爲,做尘土b做人更舒服。 清晏一丝一丝捋顺那拂尘,心静如水。他此时已认定此生做不到心坚如铁,但斩妖除魔他亦不可能放下。 他看着那拂尘,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又将那拂尘轻旋。拂尘柄中空空如也,那缚仙丝到哪里去了?的道人。 清晏眉一蹙,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愧是与妖打交道的道人,这一下两下,人已经警觉起来。 清晏赶紧牵来庙里的马,一路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