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灼华面上无悲无喜，只蜷成团倚着床榻，缓缓垂下脑袋。 多日来春雨服侍主子用馔的时候，留意到一盘盘撤下案的馔肴，菜形齐整而规矩，个别两盘咸齑形状有少许塌陷。 “本想着抱来元宵给娘子解闷儿，找了又找寻了又寻竟凭空消失了，忙去禀了，娘子却无动于衷没只言片语，你说奇不奇怪。” “有了俏郎君，哪有空管一只狸奴！” “什么俏郎君？” “啊？娘子宿在了展郎君的屋里？岂不是——” 玄十四摆出一副过来人了悟一切的架势，道：“少主多半是害羞，所以便有如今这副情状，只是展郎君有点奇怪……” 她们仔细瞧去，一幅字龙蛇落笔，行笔间遒劲刚健，端的是凛然飞扬。 秋雪纳闷：“莫非那晚生了不愉？” “对了，还有一桩事忘了讲！”玄十四一拍脑门，乐颠颠道：“一早上，有一名长得顶漂亮的小娘子寻上门来找展郎君，现下正和他叙话呢。” 秋雪压根没当回事儿，以为是展府遣来的人抑或是亲朋有事来寻展灼华。 对于她的问询，玄十四茫然无措，“只知她唤契羽，是展郎君的友人。” “你莫不是怀疑契羽和展郎君的关系不一般？” “对，省得留着碍眼，给娘子找不痛快。” “愣着作甚？” 感知事态严重，玄十四脚下生风，一溜烟窜得不见踪影。 春雨秋雪后脊不禁一凉，慢吞吞转过身，讪笑着行了礼。 正值伤情之际的展灼华闻一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喉咙一噎，“汝委实得了闲，一套风凉话尽用在了吾身，族内……” 契羽面容整肃，利索接下话茬，毕恭毕敬答道：“一切无忧！族内事务均处置妥当，外无异族侵扰，内无骚动，上至长老下至刚降生的小麒麟崽子俱是安安稳稳，请尊主放心。”禀罢正经事，她瞟他一眼，又道：“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他已经够烦心，若再添一桩烦心事岂不是要折腾死。 “吾寻到了天石命定之女——秦紫瑜。” 他苦笑：“连连受挫，进展不前，没法子帮。” 酷暑炎炎，热气缠裹，恹恹欲睡的午后蝉也静谧不鸣。 这是个棘手难题！ 反正横竖是错，便捡最轻的担着。 “哦，瞧你们风声鹤唳的模样，爷以为契羽是来捉奸呢。” 此般悚然形容简直令春雨同秋雪的心险些跳出嗓子眼，涉及女儿家声誉，她家娘子也轻巧调侃不当回事，真是粗心惯了，话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这毛病要不得！ 紫瑜扭身挪回了屋子，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使女。 “盯着！事情要做得隐秘，切莫被瞧出破绽，每日叫玄十四把展郎君和契羽的举动详实记录，呈报给娘子。” -------------------- 心乱了 至暮色四合，余辉渐暗，方相携回府。去白马寺听了钟声，归途中契羽娘子买了不少东西，送给展郎君一条蹀躞带，送了我一把障刀。” 秋雪嗤之以鼻：“一把破刀而已，有什么好炫耀，娘子也没少送你上好的兵刃，真没见识。” 反应皆无，委实奇怪，春雨暗暗瞥着娘子，心尖漫上层层叠叠的疑惑。 第二日，玄十四巴巴儿来禀：“那二位游览了金谷园和铜驼陌，玩得很尽兴。下晌到洛河登了画舫，展郎君出手去扶险些落水的契羽娘子，搂进了怀，堤岸边的行人瞧见称赞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呢。” 第三日，玄十四到赭古居的时候已是亥时，“今儿个又去了天津桥登亭赏月，二人吟诗作赋甚有默契，又与别人斗诗，得了一块歙砚，获胜而归。” 第四日，玄十四提了两块白色石头回来，凑上前问：“少主，今儿去的一遭平泉庄没甚好的东西，只有这乳白色的醒酒石特殊些，要是送契羽娘子她会不会嫌弃啊？好像跟展郎君送人家的玉镯发簪没法比……” 第五日，玄十四姗姗出现，一脸受教匪浅的样子，“去一趟邙山，听一回契羽娘子的讲解，我终于明白了旧朝天子的丰功伟绩与昏聩无能，不愧是才女，怪不得展郎君频频夸赞。” 第六日，玄十四吃着甜瓜，囫囵道：“天未亮，两个人便跨马去了临汝县泡温泉。看着心旷神怡的美景，起了作画的闲情逸致，画了小半个时辰后，将画作互赠对方。有位老叟恰巧路过，瞧见二人的情状，误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弄些风雅的情趣，惹得契羽娘子羞红了脸。” 瞅着娘子未露出星点介怀吃醋的神情，春雨和秋雪竟也吃不准她对展郎君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了，一时间束手无策。 赭古居使女目瞪口呆，揉眼睛的揉眼睛，掐大腿的掐大腿，直勾勾瞅向极具耐心试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的娘子，甚是不可思议。 一张脸素面朝天，离精致一词差的岂止是十万八千里远，那是与精致从来无缘。 “爷记得在金缕坊买了对珠珰，正同颈上这只璎珞相衬，去找找放哪儿了。” 娘子积极拾掇，她们巴不得搬出看家绝学，打造出一位艳光四射的洛阳第一美人，出一出风头。 两鬓各簪了一朵花钿，发髻中间饰以绢花，轻勾黛眉，用胭脂在面上画出晓霞妆，莞尔一笑弯月高悬，何等的风姿妩媚。 她领了使女踏出赭古居行往府门，在大门口与也要出府的展灼华和契羽碰个正着，简单的寒暄一二，目光张望到府外守候在马车旁的人，嫣然一笑：“阿琮！” “恕我今日无法多陪二位，改日定尽地主之谊。” 契羽注意到姬琮扶紫瑜上马车之时，展灼华的手攥成了拳，先前的好脸色变得森冷，未等马车驶离便怫然离去，她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立了半刻，才姗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