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元宵勉力撑开眼帘。 若不及时用灵物填补迟早要殚尽灵气，虚弱而亡。 到了厨房西边一座常储干货海鲜的仓库，她打量着马车上一箱箱鲜活的海货，听着后院管事在旁张罗，便问了一嘴。 瞧着娘子目不转睛地瞅扑腾着水花的鱼，管事笑道：“为运送新鲜的海货，这一路上我们都可谨慎哩，提前派人在途经洛阳的各大城镇中掷金购冰，搁进马车和缸里给海货降温，还有两辆储了七十多桶海水的马车时刻备用，一路精细养着，海货的存活率倒也是很高。” 元宵微掀眼帘看清箱内鱼后，眼睛似乎一亮，攒足气力一下子跃到琉璃水箱顶上，吓得四个奴仆险些把水箱丢到地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暂时先放下去搬别的海货。 要吃鱼的意思很明显…… 紫瑜紧颦着眉未吭声，旁侧伶俐的管事讲解道：“您别瞧这金钱鳘怪模怪样，它全身皆可入药，极是滋补且甚难捞获。” 管事难以置信，指着趴在水箱顶上怏怏舔爪子的小狸奴，脱口的声音都变了刺耳的调：“给它吃？” 管事讷讷称是。 磨碓棚后徐徐转出位须鬓皓白的媪妪，她额间皱纹紧堆，瞳孔略显浑浊，道出了管事心里的真实想法，“金钱鳘珍稀异常又极难觅获，给一介小宠吃，未免糟蹋了。”鼻翼两侧下垂的法令纹随张口讲话不断加深，“不妨由老奴拣条肥鲤充作它的吃食。” 管事唤了媪妪一声石姑。 这两个小贱蹄子竟过得这般滋润，注意到她们养得细嫩的手，不由想起孙女干粗活磨出老茧的粗糙双手，登时恨意盈心。 可石姑不一样，她是先夫人贴身陪嫁的这层身份，足够叫郎主敬重三分。 “恕老奴多言，娘子娇贵不该来此腌臜地界，您优待仆婢，可切莫仁慈过甚让某些烂心烂肚的给侥幸躲懒！” 奈何依旧没选上，最终孙女也只当了三等丫鬟干粗活，自然对春雨和秋雪两人生恨。 “石姑好伶俐的嘴巴，倒是将自己由里到外讲得透彻。” 素日打了照面，便是一顿污浊恶言，春雨早已忍不下这口气，顾不得秋雪的阻拦，冷笑着回击，让石姑一张老脸呈现青白之色。 秋雪大惊失色连忙将春雨扯到背后，举手格挡的间隙，突闻撕心裂肺的尖叫，瞠目瞧着倒在地上嗷嗷乱叫的石姑。 巴掌即将落下的时刻，斜刺里猛窜出团黄白相间的物什，一团旋风似朝石姑扑去。 耍流氓 它纵身扑倒了石姑，亮出爪子按着她的脖颈，两列寒光闪烁的锋齿将将贴近皮肉之际，蓦然一僵，呜咽着抖了抖小脑袋，敛却周身阴戾的气息撤了回去，跳上水箱直勾勾盯向她，眼中幽芒掠起一道杀意。 “切记叫庖子剔鱼刺剔细致些，再取库房的老参灵芝一并入鱼汤。” 观失控场面恢复平静，瞧了瞧有气无力的元宵，踅身把余钱均予了叫骂不迭的石姑，趁其面色转暖之际，紫瑜笑吟吟言道：“姑姑这两日便拾掇包袱回老家去罢。” “姑姑伴着阿娘嫁入秦府，几十年来劳苦功高不说，再加上年事已高，实该好好歇一歇，回老家与儿女团聚颐养天年才是。且放心，阿娘在世时已把陪嫁奴仆的身契还予各人手中并在府衙文书上消去了奴籍。至于剩余的遣散银钱，下晌自会有人完整送归你手上，绝不会亏待了你。” 这番话不啻天打雷劈，石姑瞬息摆开倚老卖老的架势哭天抹泪，“请娘子念在老奴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别赶我走。” 可她却是不一样，倚仗是温府陪嫁姑姑的身份，掌着秦府里头纺绩针黹的大小事，每个月捞的油水比孙女干半年活计给的钱还多。 “我心意已决，姑姑省省体力毋须再说。” 石姑一噎，倏尔躺倒在地老泪纵横，哭天抢地之相演绎得淋漓尽致，悲声呼嚎着多年来的苦劳和忠心，真是闻者冷笑，见者冷眼相待。 眼见娘子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管事立马向两名仆妇递了眼色，二人达成默契，一左一右飞快拖走了那满地撒泼打滚的老货，为止住哭啼叫骂，一个仆妇特意拿臭抹布塞住石姑的口。 感受温暖的手掌从脑袋至脊背一下下柔抚，元宵如弓弦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任紫瑜顺毛揉捏，破天荒的生出喜悦之情，眯起眸来回蹭着她的手，餍足地低哼。 赭古居—— 自打吃饱喝足后它便叼来软垫寻了阳光充足的地方卧下，沉沉睡着打起了呼噜。 院落之中风声轻微，夏蝉贴伏树梢高唱炎热的天气，一片叶飘飘悠悠离坠枝梢，将将落进土壤之际，空气遽尔一窒。 繁茂树荫下一人素袍凛凛，仗剑的笔挺身姿卓然若峰巅松柏高不可攀，何樊缓缓收回目光，低首去瞧地面的肉墩子。 结界外的奴仆茫然不觉身处于虚幻之景的事实。 “汝真是演戏演上了瘾，收回假惺惺的姿态罢。” 何樊无甚反应，只冷淡言道：“尊驾纡尊降贵至此，便是为诬陷挞伐某而来。” 承蒙上天眷顾，将一条恰能解茅驼草之毒，又修炼了百年身具丰沛灵气的东海金钱鳘送至自己身畔，解了毒性。 周遭威压骤然变得低沉可怖，劲风哗啦啦刮卷着枝叶，繁花飘零似降下场馥郁甜沁的雪，祥瑞烟岚掺杂紫芒高涨至极限，拉抻出一道颀长人影，清润的嗓音透着鄙夷。 余芒散尽，展灼华负手看向他，硬朗五官流露出一丝上位者的威严，微挑的卧蚕眉带着睥睨世间的倨傲，身上荼白色杭罗锦袍精绣着三两竿墨竹，腰系牙色蹀躞带并昆仑玉腰佩，端的是气韵超然尊贵。 遂，更气定神闲地启了唇：“细论吾到此的因由，恐与汝这半人半妖的怪物脱不了干系。” 怀中剑自动出鞘，看似平平无奇的冷锐剑身在接触到阳光后凶戾之气暴涨，剑锋随即涌来大股阴邪的血色，不断溢涌的煞气与血光倏尔大震，弹指间拢了森然剑气飞刺向展灼华的面门。 互相僵持的阶段，展灼华嘴角上翘发出蔑笑，转手挥去一记法诀，催动叶子反攻劈落了看起来占了上风的剑，失去剑的何樊措手不及竟叫那片叶子径直刺进胸口，跪倒在地吐了血。 身前筑起厚实仙障的展灼华观着庭院里犹经疾风暴雨洗礼的花树，表情惋惜，削下的残枝败叶堆积一院，粗壮的树干横七竖八躺倒在地连带砸倒了石案石凳。 此地杀气高涨与安逸太平的虚境截然相反，瞧了瞧两种鲜明对比，展尊主挥袖撤掉仙障，谑弄的目光转回敌手身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花香混合血腥构成独特的芬芳渗融骨髓，流淌的血像是最美味的食物，凶戾挑拨着神经，虫蚁啃噬克制已久的阴暗，诱发出屠戮的快感…… 展灼华笑意盎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点血便让汝丢弃了克制镇定，展现真面目。” 按理说，世间事依常理推断方为正道，可架不住波澜迭起，正如一段精彩的折子戏演到高潮折转。 此举乃标准的耍流氓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