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牖斜斜投射一片浅金色浮芒,庭院花枝疏影暗香浮动。 手段老套! 然,洋洋自得未持续多久,剧烈的摇晃颠簸突如其来,致使元宵左颠右晃。 面临惊变,它两股战战抱紧救命稻草,浑身不敢乱动,颤巍巍瞅着紫瑜,汝敢把吾摔下去,汝定讨不了好果子吃,一定要抱稳当。 一丝不祥预感漫上心中。 公……的…… 吾毕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苍天为何不垂怜,迫使吾之尊严名誉毁于一旦,又有何颜面再见族人。 ‘喀嚓’ 一声杀猫般的凄嚎划破静谧。 瞠目凝视面前锃亮的瓷碗及紫瑜无辜的神情,元宵艰难地吸溜着鼻涕,眼神透出浓浓的绝望,眼尾泪光闪闪,两只前爪捂上酸疼麻木的腮帮,感受牙根齐整断掉蔓延的痛苦,哀哀切切嚎了一嗓子。 辛酸交织下,回忆一幕幕渐淡…… 死死瞪着那张酣甜睡容,展灼华冷笑着捏紧拳头,人人皆道一报还一报,也该轮到他讨回公道。 她贯爱用这个动作磋磨自己,一日里七八回总是有的。 掌上甫掐出一个叫她吃苦头的法诀,胸膛猝然袭来一阵异样滚烫,迫使法诀熄灭。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讲得便是他了。 灵台上飘来不甘心三个字的当口,身子一轻,胸口逸出缕熠熠华光伴随云雾缠身而上,耀目光晕褪去后,惟剩一只趴在榻上恨恨磨牙的小狸奴。 清风徐徐撩过一株偎窗挺拔而长的丁香树,经不住逗弄,一朵丁香悠悠荡荡离了花枝,跌坠于元宵的小肉垫中。 倘使以前在族中面对此番美景,定少不得蘸墨挥毫赋诗一首,表一表雅兴。 因内伤未愈暂不能幻化人形,又白白错失报仇雪恨的绝佳机会,深刻反省之余,追溯经历的血泪教训,甚受凡人青睐且广为流传的一句“既来之,则安之”逐渐扎根于它的心田。 一条臭烘烘的鱼干匆促堵口,咸腥的恶心味道直逼喉咙肠胃,元宵的脸霎时绿了。 它扣着嗓子眼干呕,蹦下地,疾冲向水盆扎下脑袋瓜涮嘴巴。 有种来揍吾啊! 俯视它糟蹋食物趾高气昂的张狂样,紫瑜嘴角抿成一条线,眼底似有波澜翻滚,定定瞧它,忽而拍案大喝:“有个性,爷就喜欢这样的狸奴!” 闻言,元宵一个激动借着高强度的蹦达猛力,失足踩了其中四条鱼干飞速朝多宝阁滑行冲刺,‘咚’地一头撞上底柜。几册话本子承不住撞击簌簌跌落,连摆置于二层的浮雕缠枝莲纹银瓶亦未能幸免。 元宵挣扎着从书堆中探出头,满眼金花乱窜,晕乎乎晃着脑袋,未及睁眼与罪魁祸首讨回公道,便觉脖颈骤沉,双目一黑,视野里只剩银瓶硬邦邦的光滑内壁。 -------------------- 何樊举步迈进内室,喧哗闹音渐盛渐响,群雌粥粥,像是骤然炸开的锅。 挂在屋中梁柱上的蜀锦勾云纹幔帐一边已经扯落,布满惨不忍睹的褶皱窟窿,比破布好不到哪儿去。 几案的壶盏碗碟东倒西歪,油渍菜汤淌了一案。墙隅摆放的紫檀束腰高几翻倒在地,连同一盆杜鹃也遭了殃,一柸土伴碎瓷残叶,分外凄清,场面狼藉得像遭了悍匪洗劫。 “何郎君安好。” 何樊是专克动物又不是克人,一个个真没出息。 她笑盈盈招呼何樊,扭头沉下脸,朝诸使女吼了一嗓子,到底是不忍一群人瑟缩成兔子。 “婢子要替殷婶儿绣花样,便先行告退。” 来时乌泱泱一片蔚为壮观,去时亦是如此,却多了三分凌乱慌张,浑似后面追了一只血口大张的老虎。 何樊嗯了声,面目微澜不掀,依旧是冰霜覆雪的老样子,往死水中砸下一块石头好歹能涟漪微漾,他比死水还死水,无论砸多少石头也不见多余的回应。 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她拿他当亲兄长看待,理应称得上情谊匪浅。 情谊泛泛的陌生兄妹,这是她给自己与何樊定义的关系。 单论相貌,他长得周正是个能招来点蜂蝶的人。一双墨眉入鬓,两点漆眸,五官端正,下颚轮廓线条分明,光洁的额角虽有一块浅淡旧疤,但不损昳丽形貌,举止霞姿月韵却浸透冷漠疏淡,仿佛天性如斯。 看何樊弯腰帮晃悠至脚边的某不明生物拔除碍目的银瓶,她的心紧紧揪成一团,紧张之下脱口的声音都变了调:“阿樊!” 氛围陡陷僵滞,何樊目色渐深,黝黑的眼泛出锋芒。 何樊抱剑的臂膀一颤,顶承强大威压与元宵对视少顷,末了错开视线,脸色微微苍白,强压着喉间腾涌的腥甜,寒声道:“这畜生无情难以驯服,迟早会伤人,趁早丟掉为妙。” 他今儿可算知晓何谓蛇鼠一窝,对紫瑜的新仇和对何樊的旧恨,使他恼得牙根痒痒,不搅个天翻地覆,难抵遭受的窝囊气与旧日仇怨。 文搅以智为主唆使他人替自己出头,毋须耗费体力,可置身事外观战;武搅需凭借高强术法斗上一斗,极耗心神,乃下下策。 元宵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蹒跚着走至紫瑜足边,可怜巴巴地叫唤一声。 向来见惯的是人在跟前哭,几时瞧过动物哭,更甭提是梨花带雨的哭相,紫瑜甚是手足无措,“怎么说哭就哭,快别哭啊。” 她急急抱起它,手忙脚乱扯来帕子替它擦泪,柔声哄道:“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放心,爷不会丢掉你,虽然有时候调皮捣蛋很是闹人,但爷至多会不给你饭吃而已。”她弹了弹它的小肚皮,笑道:“饿一饿长记性,才是罚你的目的。” 紫瑜怒极反笑:“好个府宅不宁,区区一只狸奴的能耐可真大。”一双眼尽是嘲弄,嘴角挑出寒凉的笑:“丢掉?丢到哪里?让它自生自灭吗?” 悄悄向何樊扯出一抹挑衅得意的笑,换来一记晦暗不明的注视,佯装吓一跳畏惧极了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挤出一星半点的泪,瑟缩进她怀中,继续雷声大雨点小的干嚎。 “你说丢便丢倒干脆利落,它不过是一只可怜的狸奴,几时碍着你的眼,因何不留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