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也终究是一个遥不可求的奢望。 云影疏浅,繁星明澈,月华如水渗透大地。 自昨夜借醉倾吐出满腹心事,楚黛回屋后难得睡至翌日下晌。 比方说,目下的酿酒房内。 视野中各类酿酒器皿有序地摆放在一张整洁的乌木案台上,其侧搁置着数个黑陶大瓮大缸盛着若干气味不一的未知液体,顺沿南墙一路排至东墙。 除去酿酒的物什外,里间的柜上又置了饮各种酒的酒杯,犀角杯、夜光杯、青铜酒爵等数不胜数的酒具。 等她仔细净了手,抄着笊篱在陶簋内舀出一块块发霉的谷物,开始了悉心讲解。 夜哲嚼着红虬脯,指向墙边的瓮缸,“里头都是曲?” -------------------- 她封上陶簋,把谷物交给尔思处理,将提前备出的块曲放入钵子捣碎。 掬了捧洗净的梨花,撒入玉皿,玉杵细细碾磨,糅合已研磨成末的酒曲,再掬一捧梨花反复碾磨翻拌,一套动作来来回回很是枯燥乏味,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需持良好的耐心,方可酿成。 袅袅的蒸汽扩散在房内,炙热的温度烤得众人汗流浃背。 孰知被对方利落的拒绝。 他一愣,慢慢颔首,“是我思虑不周。” 每隔半炷香翻拌一回,之后按比例加曲末加水翻拌,堆积一个时辰。 楚黛取来帕子拭着鬓角的汗,朝他微昂下颌,笑容不减:“等酿好这梨花春,你自来尝尝便知晓好与不好!”见他面色骤然阴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放心,我保证这回绝不加料。” 往返西厢和茅房的途中,他前思后想方如梦初醒,今日所赐盖因自己曾直言她的千日醉一般又一般,才招此祸事连累他腿麻腰酸,双股颤颤。 那厢,楚黛把酒醅尽数倒入酒缸里,检查一番确认无误,以密泥封缸,遣人搬运至地窖储藏。 她眼神晶亮,眼底流露的欣悦之情,第一次显露了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该拥有的活泼烂漫。 “你看什么呢?” 长巾不染纤尘,足见很干净。 这回轮到夜哲纳闷,伸手去摸头竟摸到个坚硬物什,整个人彻底呆滞住,灵台空白一息,再之后混混沌沌乱成锅粥。 饿虎扑食似扯了楚黛的长巾,兜在头顶夺路而逃。 门口,雪嫣险些叫夜哲给撞翻,好不容易端稳一篮子梨花,声音饱含无尽萧索幽怨:“娘子,夜护卫方才被什么东西追赶,显得如此慌乱哩?” “无碍,他前些天不是格外静若处子嘛,导致他今日想体会动若疯兔,与风赛跑的美妙感觉。这兴致嘛,说动就动,你懂否?” 在一个和风日暖的下午,楚黛怀揣一腔善意探访夜哲,结果紧绷着脸带着同样紧绷着脸的冰嫣雪嫣,匆匆撂下补品美食,狂奔出西厢。 太好玩了。 安置妥冗杂府务,阖府污秽腌臜的歪风邪气渐渐消弭,隐隐呈现出一片清和之象,孰料消停不几日,后院妾侍竟开始了作妖。 两人你来我往间言语上牵扯了另些个妾侍,偏巧人家正在现场嗑瓜子看戏,一个个闻言横眉瞪眼誓要讨说法,便纠集其他妾侍气势汹汹的上了战场,顺道扯了坐山观虎斗的妾侍一并惩治。 自然也是谁都没讨到好果子吃,凄凄惨惨抱作一团,吊着哭哭啼啼的嗓儿,觍颜寻上琼琚斋求大娘子主持公道。边隅一条窄道。 “结果祁氏、孙氏、闵氏、巴氏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拉架的吕氏、江氏、廖氏瞅不惯煽风点火的潘氏、葛氏、彭氏、鲁氏一个激动紧跟着动了手,大舒氏同小舒氏与彭氏是表姊妹岂能束手不帮,便叫来刘氏、向氏、章氏——” 她深觉阿耶的妾侍个顶个没眼色,横眉剜向阶下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 闻言,夜哲乖觉端来乌梅浆给她降肝火,幽幽总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也怪不得她们。” “没……没啊,你别拿质疑的眼光瞅我,即使要怜香惜玉我也不怜有夫之妇啊!” 怎么越描越黑? 楚黛冷嗤:“呸,男人。” 秉承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的至圣名言,楚黛决定抛开后院乌七八糟的闹心事,出府好好儿游玩一番,权当是给自己多日来操劳府务的奖励,但去哪儿又是个问题。 不行,每年到此时节,这几处踏青赏景的游人扎堆,难不成去看人头攒动? 终南山倒不错,可惜时间太紧张,况且游人亦不少。 她微微一笑,遣人再去请,并额外添上一句:“告诉他,若不来日后不给半点吃食。” 使女转述完,但见倚窗发呆的夜护卫瞬息弹起,板着脸,眼中煞气正浓,看人的目光都夹着汹汹冷寒,甩袖便往外走。 夜哲气冲冲地撩开帷幔踏进车厢,迎面而来的糕点果脯香气汇入鼻腔,使他怒不可遏的表情一僵。 他龇了龇牙,表示十分不服气,两眼却直勾勾黏着满案的凉果蜜饯糕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目光强自转移至悠然执扇的楚黛,身子稳稳扎根坐定,气势转弱。 这些糕点形状颜色忒好看,忒望之生津。 “好、好,我尝完再告诉你哪种糕更好吃!”夜哲迫不及待地拣了块海棠花形的乌梅凉糕,嗷呜一口吞咽下,再接再厉地往嘴里塞了玉露团并绿豆糕。 “喏,擦擦嘴。” 胡乱抹了抹嘴,夜哲拎着帕子有纹饰的一角,惊奇道:“你绣的一双肥鸭子可真好看,滚圆肥嫩中又不失憨态可掬,怪好吃的样子。” 孰知,对方投来更凌厉的眼刀子,剜得他战战兢兢的瑟缩起来,想着哪句又开罪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