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的瞬间,一片珠光宝气差点晃花了欧阳秀的眼,她眼神乍亮又愕然抬头,小心翼翼询问:“阿姊这是要送予我?” 得了准话,欧阳秀嘴角上翘的弧度益发扩大,这些首饰都是名家打造,做工款式和镶嵌的珠翠宝石均是新颖上乘美轮美奂。 苏氏恼恨女儿眼皮子浅,叫一匣首饰蒙住,日后进了宫受圣人恩宠诞育皇嗣,甭说一匣,便是要尽长安的首饰坊也绰绰有余。 “说来听听。” 楚黛垂目呷着清茶,心底泛起冷笑,阻了她刺耳的话,寒着嗓音屏退使女并下达死令:“未经传唤,尔等不准擅自入内,倘发现鬼祟者即刻杖毙。” -------------------- 门扉缓缓阖上,楚黛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继续讲。” 苏氏向欧阳秀使了个眼色,欧阳秀放低身段,垂首跪伏,宛如柔驯的狗儿。 楚黛深感可笑,“姨娘想替二妹讨个好姻缘,可惜弄错了地方!”音落,一道白影呈弧形朝苏氏飞去,碎裂声混杂着尖叫,着实刺耳。 下首三人悚然一惊,欧阳秀爬了起来,怒声质问:“你为何要砸我娘!”眼中的咄咄恨意几乎能凝为实质,像匕首一刀刀划向楚黛的娇容。 尝到嘴里的腥甜,欧阳秀偏首捂着剧痛的双颊,一时怔愕住,不敢相信素有贤淑美名的嫡姊会动手掌掴,“欧阳楚黛,你疯……” “尊卑纲常岂容淆乱,欧阳家主母才是你的嫡母,区区卑贱妾侍敢让国公府的二娘子称之为娘,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黛又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二娘子身为妹妹,不加敬称直呼嫡姊之名,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回到主位,楚黛揉着震麻的手,嗤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结局是变烧鸡!欲入宫为妃淌浑水寻死路,我不会拦,但若因此危害欧阳氏的根基——”她居高临下望着三人,“今天便是你们的病殁之日。” “你敢!”欧阳杰厉斥,挺身护在二人前面,趾高气昂道:“即使你不入宫又凭什么不准秀儿入宫,她是去为家族争光,你口中的寻死路怕是见不得她入宫享受荣宠,比你过得好罢!” 太后乃门下侍中慕容敬的胞妹,阿耶则为镇国公亦是掌兵权的将军,楚黛是本朝尊享汤沐邑的三位异姓郡主之一。 欧阳家先辈曾助太祖征战四方,初封莱昌郡公世代袭爵手中握有兵权,阿耶在平定“承天之乱”后再进一爵。 山东士族与关陇士族看似关系和睦,可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实是急流暗涌…… 看出他已参悟其中关节,楚黛颇感欣慰,一介酒囊饭袋尚有一分聪明可取。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胜极则衰。 阿耶作为中立者是专和稀泥的,圣人拉拢不来便睁只眼闭只眼,假如送了脑子空空的欧阳秀入宫,指不定被人如何利用。 “野心欲望的作祟使后宫变成漩涡,谁人踏入都逃不了,生死不由己,活人在九幽炼狱苦苦挣扎,死人化森森白骨孤魂无归。” 好死不如赖活。 傍晚,最后一丝霞光隐入铅云中,霡霂雨丝飘曳降临,闻得苏氏感染风寒与欧阳秀惊悸晕厥请医师的消息。 天将拂晓,一痕朝阳已冉冉东升,岿巍宫阙迎来新一天的洗礼,风吹皱了太液池的粼粼水面。浅金色的曦光同蓬莱岛秀拔的倒影映入池中随波而漾,各类水禽恣意徜徉于萋萋洲渚和岸堤柳间,动听的啼声啁鸣不止。 晨起,她与慕容涵便奉懿旨入宫,此刻正于长德殿外等候。 绕过长德殿庄严古朴的正殿,再跨进太后日常起居的东次间时,眼前豁然一新。 靠墙的架阁上所置器皿琳琅华贵,与之相对的墙面挂着一幅偌大的游春图,一架绣花信风的二十四扇绢纱屏风置于殿中央,端的是一派富丽堂皇。 二女敛衽朝对方施下一礼,堪堪立直身子之际,耳闻上首传来一句颇含嗔怪意味的话语:“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小娘子,这么久也不说主动进宫来探望,是不是都嫌弃哀家,把哀家抛到了脑后!”一边让她们落座,一边示意宫人呈上来果脯糕点,拿帕子揩拭着生出细纹的眼尾,故作幽怨状。 楚黛借饮茶的工夫窥觑太后一眼,见她眉宇微蹙,神情似乎是夹杂一抹不愉之色,遂掩口嗔笑:“您啊,贯会揶揄我们,现今您的身边有敏桔、裁杏二个可人儿陪着解闷子,料想早就嫌弃我和涵姐姐无趣又碍目,我等何苦自讨没趣儿,上赶子进宫让您奚落呢。”主的小嘴儿跟刀子似厉害,硬生生扭曲成哀家厌烦了她们。” 另一位给太后躬身打扇的女官裁杏,弯着一双可爱的月牙眼,窃笑道:“要是郡主和二娘子知晓太后嘴里整日念叨惦记的人儿是谁,怕一颗心便跟沁了蜜似的甜,说到底婢子才该醋您二位。” 扬袖扇了扇面前的风,楚黛鼻翼轻轻翕动,乜着她们,哼笑道:“哟,我这儿的醋坛子刚翻不久,怎么着……又有谁家的醋缸子碰翻了不成?殿里头好大的一股醋味,还不快来人祛祛酸味!” 从几案上的琉璃盘里捻了块透花糍,楚黛朝太后扬了扬眉,“用这个堵保管好使!” 慕容涵亦跟着笑,虽则不言不语,但是楚黛很明显感觉她松了口气,也不知自何时起只要是进宫请安,她总是露出一副拘束畏惧的模样,委实叫人费解。 顺手斟了盏茶,她趁机塞给踌躇不语的慕容涵,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端着盛糕点的盘子,温言哄着胃口不大好的太后用了几块糕,末了太后和蔼地饮下慕容涵奉上的茶。 圣人与太后钦定的驸马人选始终未曾公布天下,是以门阀士族间暗地有诸多揣测,私底下流传出不少版本的人名。 太后脖颈轻弯,高贵的头颅微垂,眼眸黯淡无神,面容仿佛都苍老了好几岁,优雅地拭了拭唇角,鬓际的金凤步摇随之颤了颤,喃喃道:“襄阳的驸马是今科武状元。” 当下,今科武状元的名字可谓声名鹊起。 本不被诸人看好的秦郎君于百招内便打败了两个年轻将军,成功拿下头名不说,更让圣人青睐有加。 场面一度失控,后来幸有大批金吾卫赶来维持秩序,方得以顺利通行。 而且里面包含不少烙着馨香唇印的绢帕、钱币、玉佩、胭脂盒、贴身兜肚、瓜果时蔬…… “今科武状元不止武艺精湛,还生就一副好相貌,只不过——” 难怪太后愁眉紧锁,郁郁不乐,一副甚为不满之状,这位驸马的出身着实有些低微…… 阖宫上下均知晓太后疼爱襄阳长公主,胜似亲生女儿般宠着。对其驸马的身份门第难免苛刻,千挑万选方拣出六个出身一等士族的驸马人选,结果圣人临时插了一手否决掉六人,钦定了一个草莽出身的驸马。 既然提起了太后的伤心事必要从中安抚一二,令其熄了怒火,斟酌俄顷,慕容涵开口劝慰:“闻说武状元的外家太原温氏阖族无论男女老幼俱灵智聪慧,想必武状元承了一半的血脉也毫不逊色。” 太原温氏乃当世顶级的门阀士族之一,阖族以斐然才气闻达于世,近些年温氏族人虽远离庙堂不问政事,但温氏家主仍甚得当今青眼时有颁赐,圣眷不衰可见一斑。 楚黛顺势接腔劝慰,面上的浅笑带着宽慰人心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