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人儿鼓起腮帮子，一张白净可爱的脸含着怒意，小身板贴着墙根儿对梢上的鸟直瞪眼，突然龇牙咧嘴扮出鬼脸。 年幼的小芳漪悄悄咧嘴偷笑，得意地晃了晃梳着双垂髻的头，两边发鬏上分别缠着的珍珠串子也跟着一荡，俨然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白糯孩童。 末了捧着肉肉的下巴，迷迷瞪瞪窥向府内来回巡逻的奴仆。 小芳漪鼓着腮帮打跑瞌睡虫，喜得笑弯了眼，白嫩脸蛋透着淡淡的红晕，瞳眸锃亮，拔起小腿就跑向一株高大绿植后探头探脑巡睃周遭。 殊不知，繁茂草木之后隐隐绰绰闪掠过一个人影，有一名年岁稍长些的女孩将这一幕全然纳进眼底，悄悄踮脚尾随。 她趋步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进入内室，偷偷藏身于隔断的碧纱橱外。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透过窗纱，紧紧盯向里间小芳漪的一举一动，犹如一头蛰伏着猎食的饥饿豹子，只待佳机来临便伺机而动，扑上去一口咬断小芳漪的脖子。 之后又像是玩够般弃了两样东西，眼神越过沉香木书架上摆放的诸多书籍，直直奔向靠墙陈列着各色名贵器物的鸡翅木博古架上。 她转头谨慎环视过四周，便翘起脚，抻长胖嘟嘟的小手，费力想要拿到博古架第四层正中央精美的玉琉璃嵌玳瑁插屏。 绊绊磕磕爬了上去踩稳后，发觉高度仍是不够，便吃力地抱来只长方形木匣垫在绣墩子上，努力翘高脚尖去抓。 将将才拿到玉琉璃嵌玳瑁插屏的小芳漪，还没来得及高兴，脚下的绣墩子就被一阵猛力踹翻，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一下子连人带插屏双双跌地。 白白糯糯的小脸蛋上涕泗横流，两个梳理好的双垂髻散乱不堪，精致衣饰蹭脏了大块，满地四散的插屏碎片甚至割伤了她的手掌。 甫推门而入，他们霎时便被屋内景象震惊得慌了神，阖府上下最受疼爱的二娘子竟摔倒受伤了。 承了吩咐的使女焦急地奔去请郎主和夫人，年长的仆妇轻轻将女娃抱起软言哄着离开地面四散的危险碎片，小子则忙不迭去请医师过府，府里头的人登时忙碌开来。 为人父的他心头登时一痛，忙温言软语哄慰着她，待目光移向女儿包裹着厚实纱布的左掌，脸色哐啷一沉。 继而对随侍伺候的乳母使女仔细盘问，她们个个心惊胆战，一堆人长着那么多双眼珠子都未能看顾好二娘子，这项罪名够她们受顿罚再卷铺盖走人了。 此言一出，满室阒静，郎主唇角紧抿，郁郁不语。 然而，偏偏有人不嫌事情大。 “阿耶安好，女儿知晓您在外奔波受累，便同厨房的闵婆子学习了如何煲参鸡汤，方才听使女说您在妹妹这里，所以就直接端了来，给您和妹妹一并尝尝。” 她笑盈盈抿着嘴，模样可爱伶俐，落在旁人眼中却有几分不属于同龄人的世故与成熟。 小芳漪通红着眼，包子脸上全是泪痕，边讲话边打哭嗝，稚嫩嗓音中裹着细微的抽噎声。 慕成瀚也接过汤碗随手搁置到一旁，淡淡地瞥向自己的长女，眸中辨不出什么情绪。 迫使自己恢复冷静后，她仰头拧眉，半是担忧半是为难，道：“女儿来时途中听底下人讲，妹妹因贪玩竟避开了众奴仆，偷溜进书房重地戏耍，还不小心打碎了您钟爱的玉琉璃嵌玳瑁插屏。”清脆的嗓音里饱含浓浓惋惜之意，使匆忙赶至的主母杜若浅面色微变。 慕菲淼满目的忧色掩都掩不住，叹了几叹：“女儿大胆，想替妹妹求个情，望您恕了她这回。可是在百般思量后又深觉妹妹虽则年幼无知，但府内早就列好的家规毕竟明晃晃摆在那儿，如要违逆岂不是有些自打脸面，女儿忖度着这横竖是要罚上一罚，给府中的人立个规矩，日后更便于管理。” 甫闻要被罚，一张圆润的包子脸白了白，充满郁色，眼眶更红了，乌溜溜的瞳眸洇染着漫漫水汽，只忍着没哭出来，哀哀钻进母亲怀中寻 “哦，那按你的意思，现今又该当如何呢？”安坐榻畔的慕成瀚打断长女，克制的语气中明显压抑着愠怒，“是待芳漪调养好身体后再重罚？还是打铁趁热现在就罚？久跪祠堂、荆条笞打和断粮三日，你倒是说说哪个惩罚更适合，还是三个惩罚一并施行的好。” 纵使是再愚蠢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室内氛围的不对劲，众奴仆个个压低脑袋恨不得化成一缕空气，远远飘离是非之地。 闻言，慕菲淼挺直的脊背陡僵，眸底闪过一丝慌乱，唇际勉强弯起清浅的弧度，答道：“女、女儿一直都在自己的留槿阁小厨房内煲参鸡汤，守着灶台看火候，期间未曾踏离半步，至于乳母她为何领着使女四处寻找，怕是忘记了这码事。说实在的她近日也太过操劳了些以致精神头不济，出去一趟后再回来，瞧见我不在屋中，一时慌了神便以为我是去府内其他地方玩耍去了，故而才带人四下寻找。” “好！好！好！”慕成瀚沉着脸连说三个好字，锐利目光逼向这个自己平素不甚亲近的长女，寒声再问：“倘使我不惩戒于芳漪，你可觉得公平吗？” -------------------- 【注】：‘阿耶’释义为父亲。 有些胆大的奴仆用眼角余光偷觑着静立的大娘子，暗暗腹诽。 而大娘子的生母王氏因是庶出且早早当了慕府的姨娘，乃是出嫁女故未被牵累。但娘家人获罪流离失所，给予她一记重创，导致内心郁结难解，自此染疾终日缠绵病榻。 郎主更是利用人脉关系在官员中打通些关节，使王氏一族在流徙途中不至于吃尽苦头，借此以慰藉王氏一二。 未免其力有不逮，遂往院中添置了若干婆子和使女伺候，底下人也皆安分守己，不敢乱嚼舌根，或者私自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些什么。 时光流逝，白驹过隙，几年光阴于弹指一挥间溜走。转眼间大娘子已从婴孩变成一个稚童，正达启蒙之龄，主母杜氏不光聘请坊间有名的启蒙先生日常教导，更于平素将其时刻提挈身畔躬亲教导。 慕府的主母杜若浅出身相州洹水杜氏，曾祖父杜正合与另两位兄弟曾一同考中秀才，后于殿试中被圣人钦点为榜眼，官至太子詹事，时人称之为“杜氏三杰”。 当初，慕府的老家主便是看中杜氏这点，才不远千里亲自替儿子登门求娶。 说来，便是别家十分受宠的庶女亦艳羡不已。 她们平日随主母至慕府做客，长辈们言笑晏晏让慕菲淼领着去花园各处玩耍，尽一尽地主之谊。 果真是别人家的主母！ 再反观自家主母，今儿高兴时唤你过来捋捋毛，再赏个蜜枣儿。 抑或是放任自流，随你自生自灭，人家到头来落个看幕好戏的实惠。而泰半豪门富户中的主母恨毒庶子女者比比皆是，天天用各种手段整治你，如有踩死一双的机会绝不踩死一个。 倘把慕府对庶女的境况换予别人，怕是做梦也要笑醒。 慕菲淼目光含恨，死死咬紧牙关。 妒忌叠加不甘，每日如烈火炙烤的滋味足以让她疯狂。 阖府人哪个不去维护身为嫡女受尽宠爱的慕芳漪，哪个又不去讨好巴结呢？何谈公平一词？ 她的俏脸紧绷着，言语愈加激愤：“‘言必信，行必果。’莫非阿耶忘记了？您日日对我等耳提面命这句话，如果您自己不以身作则执意违背，便成了那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 “尔等都退下，各归各位。” “你说的没错，家规的确不分人。”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幺女的发丝，脸上无甚表情，只平静述道：“纵使芳漪是嫡女，但她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私入书房重地，属违逆家规，必罚无疑！”继而对惴惴立在旁的杜氏淡声嘱咐：“待芳漪的伤将养好些，便罚她进祠堂跪两个时辰再抄写三遍《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