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玄微正在年轻力强的盛年,微胸腹部的刀伤表面已经收口,但内里创口未痊愈,走动间还是疼痛难忍。他按着伤处,慢慢往山下走。燕斩辰急忙过来搀扶。
“不。是我把她托付给你。”荀玄微自嘲,“当年把她托付给你时,她不甘不愿,对你畏惧提防。想不到如今……她对你依依惜别,倒是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阮荻跟着他身侧,强忍着不说话。人明显不对劲,说话更不对劲,他怕言语间刺激了人,转回身又要去石洞里面壁,连话都不敢多问一句。
短短两旬时日不见,荀玄微经历一场刺杀重伤,人消瘦得厉害。
人清减了,原本温雅如皎月的气质显出变化。表面的温煦从容淡去,露出冷漠锐利的内里,人站在山中,仿佛山顶未化的积雪,现出难以接近的冷冽寒意。
阮荻扼腕道,“你最近怎的瘦成这样。可是养伤期间忌口?如今伤势好转,要多多吃肉,再多饮些羊酪,这些都是伤后补身体亏空的滋补物。”
荀玄微道,“我只喝茶,不饮酪。”
走出几步,他蓦然开口问,“长善,你可饮酪?”
“我口味不挑,各种酪浆饮子都吃得……”阮荻感觉莫名其妙, “从简,你今日怎么了。竟然关心起如此的小事?怪得很。”
荀玄微听若不闻,继续追问,“我饮茶。你可饮得?”
“饮不得!”阮荻连连摆手。“既苦又涩!我饮不惯。”
荀玄微冷冷道,“每日饮茶,苦尽而回甘,口齿留香。如此好物,有何饮不得?”
阮荻:“……”
阮荻又急又气,指着高处大骂释长生,“大和尚如何跟你讲的经?把你都讲魔怔了!”
他拉着荀玄微就要下山,“随我去吃席!多吃肉食,把身子养起来。我受了荀氏阮氏两家家主的嘱托,先把你从无名山里寻回,我还要去寻十二娘。”
“天涯茫茫,你去何处寻她?”
阮荻早琢磨了一路。“她既然存心躲避你,你的车队往北走,她肯定是往南。我已经叮嘱阮氏部曲们急奔豫南,只怕她要渡江南下,避去江左之地。那可就难寻了。”
荀玄微笃定道, “她不会往南的。”
“那你觉得,她会去何处?”
荀玄微不应。
头顶传来释长生大和尚的诵经声。洪亮醇厚的嗓音在山间回荡,如长钟嗡鸣。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人已经生了离别之心,寻回来又能如何。绑缚起来,看守终日?
他重生一世,自以为步步为营,运筹帷幄,落到如今这个局面,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心头。
荀玄微立于松林深山中,山风翻卷起身上大袖,他放眼四顾,喃喃自语,“我之甘露,她之砒|霜……当真是我做错了?”
第79章
野花漫山遍野, 青草冒出了头。
新生的紫藤蔓在篱笆四处攀爬,绿油油的小叶舒展在阳光下。
初春的清晨,天气乍暖还寒, 晨光从敞开的窗外透进土墙,阮朝汐起了个大早, 打开箱笼。
唯一从云间坞带出的箱笼,就是装有阿娘遗物的小红木箱。
阿娘当年的身契, 被她小心收入信封, 压平整了, 放置在两层旧衣之间。她在晨光下取出查看, 年久发脆的黄纸公文上几处明显的咬啮痕迹,将买主那行字迹正好咬去。
素白的指尖, 按在鼠类参差不齐的咬痕上。阮朝汐沉思良久。
角落处传来细微的吱吱叫声。春日草木生发, 就连藏匿洞穴深处的田鼠也在农家探头。她循声去看, 正好看到墙角处一个小黑影飞快奔过。
片刻后, 一声尖锐鼠叫传来, 倒霉的田鼠掉入捕鼠夹子的陷阱。阮朝汐起身过去查看。
片刻后, 她提着小竹笼走进小院,寻来练字的麻纸,把废纸和挣扎不休的田鼠一起扔进小竹笼里, 在晨光里盯着田鼠,看它如何咬啮纸张。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李奕臣踩着朝霞走进院子,招呼所有人出来。
“阿般,别折腾耗子玩儿了,我看看你近日练得如何。姜芝过来陪练。”
“来了。”阮朝汐把小竹笼扔去角落里, 回屋穿上新做的皮靴,换了练武的窄袖短打出来。
陆适之把满院子乱跑的几只小鸡撵回窝去, 收拾出一块空地,靠墙放着的木桩推到小院中央。
李奕臣站在木桩子旁边,示意人都过来。
“下盘站稳,肩胛、上臂、手腕,三处一起发力,用足力气,一拳打上木桩子试试。”
手臂发力的方式,阮朝汐从前在东苑粗浅学过一点,当下运足力气,毫不含糊地一拳击出,砰的打在木桩突出的横木杠上。
练武的响动不小,隔壁听到了动静,篱笆旁边冒出个小脑袋,阿巧吮着阮朝汐昨日送她的麦芽糖,兴致勃勃地瞧热闹。
那木桩是几人合力从山里拖回来的木料,又费了不少力气,仿制东苑的习武木桩制成。只要发力够大,打在横木杠上,就能击打得木桩转动。
制得粗糙,不像东苑练武的木桩精细。李奕臣一拳过去,木桩吱嘎转整圈。陆适之一拳过去,木桩吱嘎转小半圈。
阮朝汐用尽全身力道,砰一拳打在木桩上,整条手臂震麻了,木桩略动一动。
李奕臣抱臂在旁边皱眉看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