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铛的响声裹着夜风,在院里打了个旋儿才散开。陈老爷子走到屋檐下,回头望了眼那口老缸,月光把缸身的影子拉得宽宽的,像条厚实的船,载着满缸的星光,泊在院心的青砖地上。 第二天一早,儿子在缸边钉了块小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根"字,墨迹还带着点潮。"昨儿听您说过的事,觉得该记下来。"儿子擦着木牌上的浮灰,老爷子忽然发现木牌的木纹,竟和老缸身上的裂纹有几分相似,都是曲曲折折,却又紧紧连着。 清明前给爹上坟,儿子特意从缸底舀了瓶水,混着新土培在坟头。"爷说过,缸里的水连着咱家的地气。"他培土时,老爷子蹲在旁边看,见水珠渗进土里的样子,忽然想起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不管走多远,记着院子里的缸,那是咱家的根。"那时没懂,此刻看着坟头新冒的草芽,倒像忽然明白了。 入夏后姑娘带来些荷花种子,说要在缸里试试。"书上说老缸的泥最养莲。"她把种子泡在瓷碗里,摆在缸盖的木牌旁。几天后种子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着层薄皮,像刚出生的雏鸟。儿子找了个紫砂盆,从缸底舀了泥种下,摆在缸边的青石板上。"让它们做邻居。"他笑着说,老爷子看着两株幼苗隔着半尺距离摇晃,忽然觉得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老伴儿,一个守着缸,一个侍弄花。 孙子婚礼那天,院里的石榴树开得正盛。摄影师把主景设在缸边,新人们站在缸前鞠躬时,缸里的红鲤刚好游过水面,尾鳍扫起的涟漪里,映着两张年轻的笑脸。"这张照片得放大,挂在堂屋。"老爷子对着相机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像落满了金粉。婚礼结束后,姑娘把一束石榴花插进空酒瓶,摆在缸盖的木牌旁,花瓣的影子落在水面,和嫩芽的影子缠在一起,像条花路。 深秋整理落叶时,儿子发现缸底的淤泥里,沉着枚小小的铂金戒指——是婚礼上姑娘不小心掉的。"您看这缸,比保险柜还可靠。"小伙子拿着戒指给大家看,姑娘红着脸说:"就当是给老缸当彩礼了。"老爷子把戒指放在木牌上,月光照在戒指上,反射的光落在水面,刚好照亮那株已经半尺高的石榴苗,像给它镀了层银。 冬至那天飘起了雪,缸里的水又结了冰。儿子在缸边搭了个小小的塑料棚,罩住那株新栽的石榴苗。"同事说这样能防冻。"他给棚子系上红绸带,老爷子看着红绸在风中飘动,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爹也是这样在缸边搭棚子,保护过冬的金鱼。那时的棚子是竹条和塑料布做的,风一吹哗啦啦响,倒比现在的塑料棚热闹。 夜里起夜,老爷子又往院心看。雪落在缸盖的木牌上,"根"字的笔画被雪填满,像幅立体的画。缸里的冰面下,红鲤聚在石榴苗根部,尾鳍轻轻摆动,仿佛在守护着什么。月光透过雪层落在冰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这条由影子铺成的路,一头连着缸底的老泥,一头通向远处的灯火,路上走着爹的脚印,老伴儿的针线,儿子的木牌,还有孙子和姑娘的笑声。 铃铛又响了,风穿过棚子的缝隙,带着雪的清冽。老爷子裹紧棉袄往回走,心里头亮堂堂的。他知道,只要这口老缸还蹲在院里,只要缸边的木牌还在,这条由月光和影子铺成的路,就会一直延伸下去,带着一辈辈的念想,通向更远的远方,而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能看见缸沿的青苔,看见木牌上的字,看见那束永远在心底亮着的光——那是家的方向,是根的所在。 身后的铜铃声渐渐轻了,像句温柔的晚安。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