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把最后一碗冬瓜排骨汤端上桌时,暮色正漫过阳台的栏杆。百家宴的长桌还没撤,桌上的花生壳堆成了小山,姑娘的酸梅汤碗底结着层浅浅的糖霜,三楼娃娃掉的南瓜饼渣沾在桌角,像颗小小的金元宝。这些细碎的痕迹凑在一起,像艾草叶的齿,一片一片记着事。 小杨蹲在楼道里收拾煤炉,火钳敲着炉底的炭渣,叮当响。“阿婆,俺娘说山里的煤火比城里的旺,”他往炉里添了块新炭,“小丫头打电话说,要学您在煤炉上烤红薯,说这样烤出来的甜,带着烟火的实。”阿婆往他手里塞了块南瓜饼:“回你娘的话,就说她的花生香,我留了半碗,等寄东西时给小丫头捎去。” 姑娘抱着本相册来串门,里面是老家的照片:晒谷场上的艾草堆成小山,灶台边的布袋鼓得溜圆,母亲正往锅里下汤圆。“阿婆,您看这张,”她指着照片里的布袋,“像不像您阳台挂着的那两个?我奶奶说,布袋满了,家就齐了。”阿婆翻开自己的相册,指着朵朵的周岁照:“这小丫头,抓周时攥着颗野草莓不放,跟她爸小时候一个样。” 处暑那天,阿婆收到儿子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朵朵缝的布钱包,用蓝布拼了个小灶台,拉链上拴着颗艾草编的小粽子。“妈,朵朵说这是‘装甜包’,能把太奶奶的甜都装进去。”儿子在电话里笑,“她还把烤红薯的焦皮缝在了钱包里,说这样花钱时都能闻到暖。”阿婆把钱包揣在兜里,焦皮的糊香混着棉布的软,像有人在耳边数叶齿。 视频里,朵朵举着个煤炉:“太奶奶,我会生炉子啦!”小丫头的鼻尖沾着煤灰,背后的炉上烤着红薯,“奶奶说这样烤的红薯,甜得能粘住手指,像太奶奶的牵挂。”阿婆指着煤炉上的砂锅:“太奶奶也炖了银耳汤,等你来了就着红薯吃,让甜在嘴里化不开。” 白露那天,小区的野草莓藤结了最后一批果,红得像夕阳的碎片。阿婆摘了些熬成酱,三楼的娃娃蹲在旁边看,伸手要搅酱勺。“等酱好了,让你娘寄给朵朵。”阿婆给他块山楂片,“就说是你帮着烧的火,让她多分你半罐。”娃娃举着山楂片笑,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像极了视频里的朵朵。 秋分那天,阿婆往布袋里装了把新收的芝麻。去年种的芝麻长得旺,她筛了最饱满的,想着寄给朵朵榨油——小丫头说要学炸油条,用太奶奶寄的芝麻油炸,香得能飘出三里地。风从纱窗钻进来,芝麻在袋里沙沙响,像在替风继续数:十三片是野草莓酱的酸,十四片是银耳汤的润,十五片是芝麻的香…… 夜里,阿婆把两个布袋并排挂在床头。城里的布袋装着芝麻、草莓酱、银耳;山里的布袋想必盛着红薯干、艾草辫、烤栗子。月光落在上面,蓝印花布的纹路里像撒了把星星。她仿佛看见大别山的灶台上,朵朵正往布袋里塞烤栗子,小嘴里数着:“十六片是太奶奶的汤,十七片是灶膛的火,十八片是山水再远,我们也是一家……” 厨房的灯亮到深夜,阿婆在炒新收的南瓜子。香味漫出阳台时,她往布袋里又添了把艾草叶。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布袋的轻响,继续数着叶齿,一片一片记着暖,数着数着,就把城里的阳台和山里的灶台,数成了同一个家。 阿婆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她的笑。她知道,这艾草叶会一直数下去,数过春秋,数过冬夏,把每片叶齿里的暖,都酿成山水挡不住的甜,酿成无论隔着多少路,都拆不散的家。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