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拎着酱豆上楼时,正撞见阿婆在楼道里给绿萝浇水。那盆绿萝是前阵子搬家的小姑娘留下的,说带不走,阿婆看着叶子蔫得可怜,就挪到自家门口养着,如今倒爬满了半面墙。 “阿婆,我娘做的酱豆,放了花椒和芝麻。”小杨把玻璃罐递过来,罐口还缠着圈红绳,“俺娘说城里忌讳空着手串门,让我找根红绳系上。”阿婆接过来,罐子沉甸甸的,揭开盖子就闻到股熟悉的咸香,和她年轻时在老家闻到的一个味。 厨房里,阿婆把酱豆倒进青花碗。阳光从纱窗漏进来,照得酱豆粒上的芝麻亮晶晶的。她忽然想包菜团子,就着这酱豆吃肯定香。打开米缸舀面粉时,发现剩的不多了,正琢磨着要不要下楼买,门铃响了。 门口站着三楼的年轻媳妇,怀里抱着个粉嘟嘟的娃娃,手里拎着袋面粉。“阿婆,我妈从老家寄了袋新磨的面粉,给您捎点。”媳妇笑着说,“上次您教我拌的苋菜,我家老周吃了三碗饭,说比饭馆的菜还香。”阿婆往娃娃手里塞了块冰糖,让她们娘俩进来坐,媳妇摆摆手:“不了,娃该睡午觉了,晚上我给您送碗刚蒸的槐花糕。” 面发起来的时候,阿婆去阳台翻找去年晒干的槐花。去年春天她在公园摘了不少,晒干了装在布袋子里,想着什么时候包包子。翻到最底下,发现还有半包干豆角,是儿子去年寄来的。她忽然有了主意,把干豆角泡上,又切了块腊肉,打算蒸个腊味合蒸。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阿婆探头往下看,几个小孩蹲在花坛边,手里捏着野苋菜的种子往土里撒。是三楼的娃娃带着邻居家的孩子在玩,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奶奶说种下去,秋天就能吃啦。”阿婆忍不住笑了,转身从厨房拿了小铲子扔下去:“慢点挖,别把花根刨断了。” 面发得正好,暄腾腾的像朵云。阿婆揪起一团面,擀成薄饼,包上槐花馅,捏成圆圆的团子。刚放进蒸锅,门铃又响了,这次是隔壁的年轻姑娘,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竹筛:“阿婆,我从老家带的竹筛,晒菜正好用,您看合用不?”竹筛上还刻着朵小兰花,姑娘说她奶奶亲手刻的,她带出来总想起家。 阿婆把刚出锅的槐花糕往姑娘手里塞,姑娘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就是这个味!我奶奶总说槐花要趁刚开的时候摘,拌上猪油渣才香。”阿婆笑着说:“晚上来我这吃饭,给你做猪油渣炒槐花。”姑娘高兴地应着,说要回去把她珍藏的老家米酒拿来。 傍晚时分,厨房里挤了不少人。小杨收摊早,拎着条刚杀的鱼过来,说他爹教的红烧鱼做法,让阿婆指点指点。三楼的媳妇端来一盘蒸南瓜,说老家的南瓜面得很。年轻姑娘抱着米酒,还带来了她画的画,画的是阿婆的阳台,蓝布衫在竹竿上飘,花坛里的野苋菜长得正旺。 鱼香味飘出厨房时,楼道里的灯一盏盏亮了。对门的大爷闻着味过来,手里拎着瓶老酒,说要跟小杨喝两杯。阿婆把腊味合蒸端上桌,腊肉的油浸着干豆角,香得人直咽口水。小杨尝了一口,忽然红了眼眶:“跟俺娘做的一个味,上次吃还是前年回家的时候。” 大家围着小桌吃饭,窗外的风带着茉莉香飘进来。年轻姑娘给阿婆倒米酒,说她奶奶也爱喝这个,每次喝了就讲老家的故事。三楼的媳妇给娃娃喂槐花糕,娃娃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地说:“还要,像云朵一样。”小杨给大爷倒酒,说他爹也总蹲在门槛上喝酒,看着远处的山发呆。 阿婆看着满桌的人,忽然觉得这屋子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三十年前在老家,也是这样的夜晚,街坊邻居端着碗聚在晒谷场,你夹我一筷子咸菜,我给你舀一勺肉汤,月亮照着大家的笑脸,和今天一模一样。 夜深了,客人们陆续散去。小杨临走时说明天要去批发市场,问阿婆要不要带点新鲜的荠菜,阿婆让他多带点,说要包荠菜饺子。年轻姑娘把画留给了阿婆,说画里的风正往南边吹,能吹到大别山呢。 阿婆收拾碗筷时,发现锅里还剩两个槐花糕。她用保鲜袋装好,放在门口的绿萝底下,那是给晚归的快递小哥留的。每天凌晨她都能听见小哥的三轮车声,哐当哐当地从楼下经过,像是在提醒这座城市,总有人在为生活奔波。 阳台的茉莉又开了一朵,香气混着厨房里的饭菜香,顺着纱窗飘出去。阿婆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灯火,忽然明白那些看不见的银丝是什么了。是儿子电话里的乡音,是小杨娘的酱豆,是年轻姑娘画里的风,是每个在城市里打拼的人,心里都牵着的那根线。 风往南吹,带着满屋子的香。阿婆知道,这香气会飘过长江,掠过稻田,钻进大别山的窗棂。而花坛里的野苋菜,正趁着夜色悄悄扎根,就像那些在城市里慢慢落脚的人,把他乡的土壤,种成了故乡的模样。喜欢幽谷怨灵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幽谷怨灵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