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宜之在病床上醒来,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背对着他 ,但不是想见的那个。
他道:“ 为什么我第一眼又看到你?我下地狱了吗? ”
“别急啊,早晚的事。”杨浔道,“ibd 在你的地盘叫投行,在我的地盘叫炎症性肠病,你都中了。还有急性上消化道出血,你该少喝酒了。从近来的研究看,你还是性格敏感的人,肠道菌群决定的,承受不了高压,考虑改行吧。”
“张怀凝呢?”
“正替你舌战群儒,抽不开空。” 看出檀宜之的不解,杨浔解释道:“你以为医生加个床位有这么容易?你就吐那么两口血。我们科和消化内科的关系又没那么好。张怀凝正在拿她的面子抵。”
“我马上出院。” 他还没坐起身,杨浔已经扶着肩膀把他按踏实了。
此时张怀凝也进来,道:“留下来,我已经说好了,你的吐血量不小,要排除食管静脉曲张,观察几天,好好休养。前一个病人刚走,这两天基本算是单间。”她心虚,低着头不敢看他,往旁边斜,正巧看见杨浔在后面做鬼脸。
是她夸张了,食管静脉曲张多与肝病相关,檀宜之患这病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他就是应酬之后被气吐血了。
照他往日的脾气,受此奇耻大辱,绝不会轻易原谅他,兴许本世纪结束,他都不想再同她说话。不成,总要把他安置在她看的到的地方。现在他是病人待遇,健康优先。
檀宜之没坚持,只是在招招手,示意张怀凝走近。
张怀凝俯身,以为他要交代要紧事,或是刚才给她一顿教训。
但他却道:“现在才七点,你几点出门的?又没吃早饭,去吃啊,我付了钱的。胃病很难受的。”
出了病房,张怀凝没胃口,便把早餐的可颂分了杨浔一半。
杨浔却之不恭,边吃边道:“你放心,他就算气吐血了,也不是生你的气。三角关系里, 自认是正房的那个,第一要务是打情敌。你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好了,他没闲心骂你了。”
张怀凝道:“那我就更不是人了。现在你们两个已经够让我为难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经常感觉不到你的想法,好像个程序,需要外部刺激才会有基本反应。你是不是一直在压抑自己?”
不合时宜的一针见血。张怀凝不愿意承认,便道:“杨浔,该你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你机灵的时候,尾巴摇个不停。”
“我哪有尾巴?”
“自己扭头,撅屁股看看。”张怀凝说完就走。
姐姐死之前,张怀凝自认最擅长撒泼打滚。任性的,执拗的,肆意的,有爱的纵容她是有恃无恐。但姐姐死后,她要活在循规蹈矩的模板里。懂事的,可靠的,理性的,稳重的,不把情绪压下去,她就骗不来父母对她的投资。有许多年她是怨恨的,可压抑久了,连这种情绪也淡了。
其实没资格说檀宜之,她的微笑面具戴得更牢靠。好人好医生张怀凝的标签,已经像钉子一样贯彻进她的生活。
理性盖过了真心。她甚至能从第三者的角度分析自己的感情。檀宜之是初恋,但成年后各奔前程,他们已经不是一类人了,想起他时,爱恨交织的心太猛烈。她对他有责任,当年雪中送炭的恩情她始终铭记。
大学时她对杨浔有朦胧好感,但杨浔是一片混沌,她看不透他,他在行动上频频示好,言语上却毫无表示。她以为自己误会,很多年后才知道他们错过了。当朋友太熟悉,当恋人太生涩,可他爱了太久, 她对他有义务。
她甚至可以列个表格,加权重,做回归分析,算出理性上自己更偏向谁。但这显然不是良解,使她深如此两难境地的,恰恰是她太理性。
她不喜欢舅舅,舅舅自然也防备她,因为他们的性格底色相似。克制,是他们这类人被磨砺出的本能。感情用事,于事无补,迅速地权衡利弊才能找出生路。所以姐姐死后,她没有和父母闹翻。所以女儿死后,她没有对檀宜之发作。
周遭的男人里,她和舅舅相处最轻松。因为感情稀薄,唯有利益清晰。他的商业布局里有她,她也姑且把他当靠山。冷静是良策,却不是对待亲近之人的良策。
性格使然,她一旦下了决心,就能一往无前。如此瞻前顾后,反而让两个男人都觉得不受重视,好像他们不过是她的早餐菜单,选包子和豆浆都可,饿着肚子也不是不行。
张怀凝摸着胸口,扪心自问道:“我的心,求求你给点反应吧。脑子用来上班,那你也要派点用场啊。我不想脚踏两条船的,给个明示吧。”
钱晶晶和她太熟,没敲门就直接进来,看她的手还探进领口,道:“你大白天摸自己的奶干嘛?乳腺结节了?”她撇撇嘴,道:“领导找,冷医生已经过去了。”
秦主任还是老调重弹,强调了冷医生初来乍到,日常事务还在适应期,要保持友好互助的团队氛围,互相理解。
不理解也要理解,上次吴小姐的事,对冷医生也是轻拿轻放,让她在大会上朗读检讨,便算翻篇了。不少同事都在暗地里对张怀凝鸣不平。她作为当事人却不能抱怨,太明显了,院长有心偏袒冷医生。
压力大,张怀凝又开始抽烟了,躲在厕所里偷偷点,却被钱晶晶堵在当场。她故作轻松,道:“怎么了?真要我帮你脱裤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