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摆放在哪儿,雪枝是再清楚不过。段漫染坐在桌旁,由着她一样样拾捡,忽地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她起身走进侧室,在靠窗的梨花木书桌旁坐下。往常段漫染坐在此处,无非是来了闲情逸致,写上几句诗,或是作画。今日不同,她先是挽袖磨墨,再铺开纸笺,提起笔,郑重其事地写下两个字——休书。墨迹在纸上干涸,段漫染却是愣了愣。她不过是知晓,倘若夫妻和离,总要有一纸休书才作数,却不晓得上头该如何去写。少女抿唇,来不及去翻书学习,只得自顾自硬开头——恩无尽时,情终有止。不过是简单一句话,停笔之际,段漫染视线已然模糊。林重亭的的确确骗了她,可也是她,救过自己的性命。若不是有她,只怕自己不可能首尾俱全地坐在这里写下这封休书。恐怕这就是佛偈所言的因缘难断。但那又如何?她们同为女子,便注定不应该,也不可能成为夫妻。段漫染理清思绪,生平难得这般决绝,继续动笔——若有来世,免免必当结草衔环,报答世子救命之恩……至于今生,这桩孽缘早就该了结。到了下定决心这一刻,段漫染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手中玉毫洋洋洒洒,转眼间数百字已铺在纸上。只不过是收尾处,她深思熟虑一番,才缓缓写道——愿世子早日觅得佳偶,相伴相守。此去,勿念。放下笔,雪枝正端着什么走过来:“世子妃,这个木匣可也要一并带走?”漆红钿螺的小木匣上了锁,就连雪枝也不知里头是什么,所以才会特意来问。段漫染忆起,是除夕过后的头日,林重亭送给自己的礼物——牡丹金钿,和她娘亲留下的翠玉镯。既然是人家娘亲的遗物,断没有带走的道理。她摇头:“不必。”又想起林重亭并不知她将玉镯收在此处,若日后要寻,恐怕不大方便。段漫染起身走进里间,从缎花软枕下摸出一把小钥匙,她吩咐雪枝:“你快去快回,替我将这把钥匙还有匣子,都送到长嫂……琼姐姐那儿去,麻烦她等世子回府后,将它们转交到她手上。”雪枝得令,很快就办成事,空手回来了。此时天色将暗未暗,段漫染用铜虎镇纸将一纸休书压紧,所以的不甘和愤怼似乎也随之被带走。少女面庞平静,连一声叹息都没有:“走吧。”.从林府回到段府时,天色已黑,府门挂起又高又亮的灯笼。看门的小厮先是瞧见雪枝从车上下来,随后又是披着雪裘的段漫染。“三小姐?”小厮愣住,“您怎么回来了?”另一位小厮机灵得多,忙道:“这会子老爷和夫人恐怕正在用膳,奴才这就去告诉他们。”段漫染没有多言,只是抬头打量四周——门上朱漆匾额如旧,左右两尊石狮子依然高大威严,和她出嫁时没有变化。等到进府,往正房那头走去时,段漫染方生出几分陌生之感——有些面生的下人,应是在她离家后进府的。假山盆景换了个方位摆放,路旁宫灯变成新的样式……也不知爹娘,见着她又会说些什么?段漫染心中逐渐生起几分不安,似回到孩童时,在外头闯了祸,最后还是要爹爹和娘亲来收拾烂摊子。不知不觉,她已走到正房门外,却踟蹰不敢上前。“愣着做什么?”眼前房门打开,段夫人站在她跟前,她语气带着几分冷厉,“一声不吭就出了临安,我当你忘记自己还有爹娘,原来还晓得回来?”段漫染鼻头一酸,不管不顾扑入她怀中:“娘,从前都是女儿错了……”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段夫人语塞,察觉女儿的泪水打湿肩头,她皱眉:“怎么回事,可是林家那小子欺负你了?”段漫染摇头,抽噎着泣不成声。段大人也早已走过来,他仔仔细细将女儿打量一遍,确定她除了哭得伤心些,没有旁的不对劲,才开口道:“站在门口多冷,先进屋说。”屋子里都是饭菜的香味,段漫染抹干眼泪瘪嘴道:“我饿了。”从临安到汝江一来一回,整整六七日,她都不曾好生用过饭,眼下是真的饿了。等下人送上碗筷,段漫染头也不抬地开始吃东西。段夫人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猛地拍桌站起来,朝外头走去。段大人忙拦住她:“你要干什么?”“我这就去将军府问问。”段夫人冷笑,“他林家莫非落魄到连饭都吃不起不成,将我十月怀胎的女儿饿成这般模样,当初结亲时,林家那小子答应得倒是好听……”段夫人不说还好,一提起林重亭,原本已经忘记伤心的段漫染悲从中来,眼泪又从脸庞滚落。索性是在爹娘面前,她也不顾嘴里还有米饭,张着嘴嚎啕大哭。原本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段夫人收起火气,先来安慰女儿。段大人也不例外,转过身吩咐下人:“愣着作甚么?还不快去吩咐厨房,做些小姐爱吃的菜式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