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似乎比刚刚橘香在时要柔和一些,唇畔携了点若隐若现的笑意?:“薛姑娘若能?说服朕,朕可考虑从轻处罚她。”
说是?说服,不如说是?……哄一哄。他也并非认死理的人,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
暮春时节,晚风不算很凉,稚陵早换上了好看灵动的纱衣长裙,风一过,裙袂翩跹,绛衣黄裙,系一条湖蓝的丝绦,恍若古画上的仙子。
但这个时节,她注意?到即墨浔仍旧高竖衣领,将脖颈遮得?很严实。漆黑玄袍,像是?垂直泼下的墨。
要说服他?
稚陵却全然没有这一方面?的经验,因此愣了愣,思索他的意?思。
她顿了顿,抿紧嘴唇,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改口说:“……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陛下,我知道那些旧物对陛下的意?义非凡,可是?……若总是?看到从前旧物,难免陷在怀念过去的回忆里,反倒更伤心?了。”
即墨浔神色莫辨,眼中复杂,仍旧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稚陵打量他的神情,只好一咬牙继续编下去,说:“也许鸟飞走了,正是?先皇后她希望陛下能?开?心?一点,不必太过怀念她,太伤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眨了眨眼,即墨浔漆黑眼睛闪了闪,却直直与她对视,问她:“你是?这么想的?”
嗓音仍旧低沉,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稚陵倒是?微微一愣:“我,只是?猜的……”
“……”他静了静,长睫微垂,修长的手搭扶在阑干上,斜阳余晖中,戒指上的黑玉蕴聚着一团刺眼的光,“若是?你,你会这么想么?”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稚陵立即点头说:“那是?当然。沉舟侧畔千帆过,人……总该向前看。”
“是?吗。”
稚陵看他神色晦暗不明,心?情更像是?忽然间坏下来了,皱了皱眉,良久才续道,“你的意?思是?,朕难道应该……忘记?——若你是?她,还会因此很高兴?”
稚陵觉得?他的理解与她说的话有些偏差,但照他的理解,似乎也没有什么毛病,便点了点头,小声说:“说不准先皇后也已入轮回,忘记前尘往事?了呢,陛下也不必太执着往事?,愈陷愈深……”
她是?想宽慰他来着,怎知,却看他眉眼沉沉,搭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他忽然间如鲠在喉,说不出反驳的话,只默默转身,走出一步,听到身后稚陵的清凌凌的声音:“陛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唔,我本来是?想说,情比金坚不必用外物所证,……”
他打断她,稍侧过头:“天色不早了。”
说着,几大步就?消失在了长廊转角。
稚陵愣了愣,很不解到底哪一句戳中了元光帝的肺管子,叫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转头走了,委实是?匪夷所思。
她心?中盘算着,早知道还不如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她费尽心?思好容易自圆其说一回,没想到如此失败,看来她确实没有当说客的天分,下回可不能?再接这种活了。
只是?刚走出几步,正见刚刚回避了的橘香,躲在不远处一根漆红柱后,她探出脑袋来,大约是?看到稚陵仍然一脸忧愁的样子,猜到事?情没有成功,也跟着忧愁起?来。
稚陵想到她答应橘香的事?情没有办到,心?里就?一阵不舒服。她向来守信,听橘香说多谢她的帮忙,但办不成也许是?她的命数,稚陵就?道:“要不……我再陪你去找找吧?你不是?说,那只雄雉鸟闻见兰草香气,就?会兴奋么?说不定我们能?找得?到它。”
这当然也只是?稚陵美?好的盼望了,她心?知宫中出动了那么多人,将宫城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都不曾找到它,仅凭她们两?个的力量,想要找到,除非……撞大运。
橘香很感激薛姑娘帮她说话,心?里知道这不大可能?,但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和稚陵以及阳春白药一并去御花园寻找了。
听橘香的意?思,陛下以往时常到御花园来遛鸟,或许它就?在这边哪个角落藏着。
阳春万没想到姑娘她想一出是?一出,眼看天色将暮,却跑来御花园里找什么失踪的鸟,姑娘又说要瞒着旁人,……
天色将暮,虹明池上波光粼粼,逐渐暗淡,稚陵提着一盏宫灯,站在水边嶙峋瘦石旁,浅水映着宫灯的光,她从未来过御花园,这时候却益发觉得?,处处景致似曾相识。她遥遥望向暮色里横跨两?岸的长桥,又恍然觉得?……桥上……应有谁曾舞剑。
阳春去了西面?,白药去了东面?,橘香去了南面?,稚陵往北面?走,走到浅滩上,眺望那桥一时没留神,踩空了,很不争气地崴了脚。
宫灯跌在水中,被池水浸湿,立即熄灭,一缕烟雾袅袅冒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