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桐山观主微微沉吟,却将目光挪向了他怀中女子。
半晌,观主摇了摇头,叹息说:“生死有命,凡人岂能更改?”
即墨浔僵在当场,目光几近哀求:“观主,难道我夫人她命就该绝么?……”
观主的悲悯目光落在即墨浔这张鲜血纵横的脸上,好一会儿?,才说:“她……”
但只说了一个字,便摇了摇头,作?势起身,叹息着?准备离去,即墨浔连忙拦住他,捕捉到了桐山观主语音里的一丝迟疑,恳切道:“观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是,是条件艰难,抑或是,靡费良多?……都不?要紧,全都不?要紧!”
他嗓音沙哑悲切,“但凡能救她……”他想说,他有这万里江山,要什么有什么。
观主终于启声:“她,的确命不?该绝。令夫人这一生本该顺风顺水,只是遇到了施主你。施主命格太硬,克父母克兄弟克妻子,——虽是天命所归,但是个……鳏夫孤独命。”
观主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心,即墨浔却已然明白过来,霎时间脸色雪白如纸。
当年?法相寺的尘芥和?尚也这么说过,他那时不?信——今时今日,一语成谶。
桐山观主幽幽道:“施主请回吧,好生安葬令夫人。”
即墨浔忽然低声道:“把我的寿命分给她呢……”他皱着?眉,仿佛沉思?,“既然她命不?该绝,……是我害了她……既然如此,一定有办法帮她续命,对?不?对?!”他嗓音哽咽着?,红着?眼睛,垂眼望着?怀中女子的静谧容颜。
观主听后,双眼微微睁大。他知道这年?轻人的身份,却未想到他肯用这样的办法。四目相对?,观主轻声说道:“施主,贫道本不?应该答应你,这毕竟违背天道,篡改生死,将有因果。只是施主有功于社稷,贫道看在这份功德上,为施主冒险一试罢。”
即墨浔眼底微光闪动,嘴唇动了动,说:“多谢观主。”
观主又注视他良久,才说:“施主若执意如此,贫道立即为施主作?法。施主身入阴曹地府后,务必在奈何桥前,拦住令夫人的魂魄,勿令她喝下孟婆汤,否则,便晚了。一旦拦下,将载生符贴在她的额头,带回阳间。”
只见即墨浔那双漆黑的长眼睛里闪动着?万般盈盈的希望光彩,忙不?迭答应他:“好好——”
观主默了一阵后,却道:“载生符需用施主的二十?年?寿命炼制,费时三日。令夫人魂魄今日已过望乡台,再过三日,也就是第七七四十?九日,便要过奈何桥了。”
即墨浔神色骤然僵住:“什么!?那我,只有半日时间……”
观主轻轻点头,并不?放心地再问了问他道:“施主,若是追不?上,这二十?年?寿命,也将一并消亡,无法收回来了。”
即墨浔心头一震,但仍旧点点头,只应道:“我意已决。”
载生符炼好之时,钟声响起,离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只余下半日时间。
——
稚陵是足月生产,只是应了常大夫的话,她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生子。那时候她极其想要孩子,所以?常大夫的劝阻,她未曾听从。
至于难产而死,亦是她的咎由自取。
临死之际,稚陵眼前走马灯一样,掠过了她这短暂十?九年?的人生。
听说人死以?前,最先?浮现?的,总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若让她自己挑选回忆,那么真正称得上快乐的日子,十?六岁以?后便不?曾有过了。
所以?她依稀看到了在宜陵,和?爹娘哥哥生活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也看到了当初在梅子树下摘梅子酿酒,初次遇见她年?少时意中人的时候。
可她眼前,最后却浮现?出那年?在召溪城过的、堪称是最惨淡的一个除夕,没有丰盛团圆饭,没有父母兄长,在全然陌生的城中,和?即墨浔共乘一骑,一骑绝尘,追上了已经远去错过的舞龙队伍。
他们舞得不?算好看,甚至已经显得疲惫,可灯烛晃眼奏乐喜庆,她在失去至亲的第一个除夕夜,还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令她不?至于孤单面对?这满天的冷雪。
留给她回忆的时间太短暂。
她到底还是最眷恋她的家乡,也仍旧惦念她埋在心中不?曾改变的为父母兄长报仇的念想。弥留之际,虽不?知话能否真正带到,但她还是将她最后的心愿,托付臧夏转达给已是征南主帅的钟宴。
她想,他是唯一能实?现?她心愿的人了。
托付以?后,似乎再无挂牵。尽管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她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上一瞬还因为血崩而剧痛,下一瞬便从剧痛到毫无痛觉。
稚陵暗自喟叹,原来世人看重的生死,实?际上,也只是那么一瞬。
便是一瞬,她失去了所有的痛楚,也失去了所有的欲.望和?喜怒,只剩下久久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