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不知发生了什么,起了身,就被小宫娥推搡着到男人的身侧,低声告诉她:“娘娘,快去伺候陛下?呀,陛下?可许久没有……”
稚陵不受控制地被推着往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似乎宿在一具并不属于她的躯壳上,躯壳的主人,对这男人到来一事?,欢喜万分。
男人举止尊贵优雅,淡淡拿起了折子在看,却分毫不理她。他面目模糊,看不清是谁,她只知不是即墨浔。
她一会儿说起了大皇子,近日又写了两篇新?文章,师傅夸了他;一会儿说起后宫里些许琐事?,谁和?谁又拌了嘴吵了架;西边进贡的东西到了,要不要给谁谁送去……
面前帝王,只偶尔应她,泰半时间并不作?声。她絮絮半晌,他终于不耐烦,沉声道?:“贤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再跟朕说了。”
她便干巴巴说,那……臣妾伺候陛下?就寝罢。
男人却敷衍她道?:“朕毫无兴致。睡吧。”
稚陵才知,帝王到这位贤妃宫中的时候,只是看书或批折子,早已不再宠幸她,——因她陪他多年,年纪渐大,容颜已老。他来看她,只因她还帮着他打理后宫,以及她生了他的长子。
帝王走后,她便在镜子前坐了半晌,才轻轻地叹气,却毫无办法,仍要在接下?来无数个?日子,无数个?寂寞长夜,等待帝王的到来。
稚陵浑身冷汗,一面不受控制地跟着她,每日每夜重复着那些索然无味的事?情,一面看着皇帝与他心尖上的宠妃,多姿多彩的生活。
画面飞快变幻,她只收到了一封被遣出?宫,在寺庙为国祈福的圣旨。皇帝为他的宠妃遣散后宫,所以不止她,而是阖宫妃子。
长夜漫漫,不知梆子声响了多少声,天明?时分,诵经声渐次入耳,让她恍然。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窒息般的孤独寂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幽冷的光,佛经长卷,木鱼声音,檀香缭绕。
佛像金身,慈爱地注视着世?众,供奉的长明?灯,燃得没有尽头……
稚陵要疯了,她受不了这潮汐般涌来的无尽孤独,这没有希望没有关怀的生活。
她受不了了。
她这一生,最渴望的,不过是一点关怀被爱。
挣脱那具身躯桎梏以后,她一阵天旋地转,等看清眼前,又愣了愣。
四下?是红绡罗帐,金银线刺绣出?成双的鸳鸯图案,在红烛刺眼的光里若隐若现。
她似乎……又宿在另一具躯壳里。
尚未适应从青灯古佛幽冷的光,到这屋中光明?如昼,她抬起手挡了挡光,忽就见一道?颀长身影,拿了一只绢面的灯罩,罩住晃眼的烛光。那人回头来,含笑问?她:“现在好些了么?”
他的面目模糊,依稀见得,身形挺拔,如芝兰玉树,气质矜贵从容,却并不让人觉得畏惧。
但?,就在那人行将撩开帷帐过来时,画面忽换,——仰头是明?月似水,远眺则是水波粼粼,身下?船只摇晃。
她坐在船上,眼前半蹲着个?男人,如霜月色里,他低垂着头,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替她脱下?绣鞋,脱了弄湿的罗袜,并用绢帕细细擦干。她惊惶要躲,他握紧了她的脚,无奈笑说:“别着急,快好了。……穿上袜子,不然会着凉。”
船身一晃,惊得她扶住他肩膀,才见他缓缓抬起了脸来。
一张俊朗好看的脸,眉如墨裁,目似朗星,高?挺鼻梁,殷红薄唇。这张脸,她见过无数回,再熟悉不过。
她僵住,神?思恍惚。
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便宿在这身体里,看着即墨浔对这个?小姑娘,几乎把这个?姑娘捧在掌心里,爱她如珠如宝。
而他,从未这样对她好过。
至于她得不到的皇后之位,只见他双手奉上凤印,沉甸甸的凤印,她伸手想接过,心中窒息般的绝望,——可这个?小姑娘看也不看。她并不稀罕呢。
连同他的爱,也不稀罕。
稚陵暗自?悲哀地想,这个?姑娘知不知道?,她唾手可得之物,是她百般求而不得。
她终于从那躯壳里挣脱出?来,游魂一样,在偌大禁宫中飘荡,后来飘到了哪里,似乎是一处宫室,宫室幽静,她推开一重门,两重门,三重门,望见了悬于壁上的一幅画像。
那个?瞬间,她骤然惊醒。
正是深夜时分,万籁俱寂,一线月光似水,从窗格里照进来,烧着碳火的铜盆里,橙红火星子一闪一闪的。臧夏她们已扶她去了床上安歇。她躺在承明?殿的寝殿里,没有陌生宫娥,没有即墨浔,也没有那幅她的画像。
只有那冗长的噩梦,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