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始终忌惮这?句尚未应验的谶语,认为乃是太子的威胁,加之萧贵妃母家势力庞大,不得?不说?确有此可能,最后先帝决定?,在即墨浔八岁时,赶他?去了怀泽,离上京城十万八千里远,以此确保太子将来顺利继承皇位。
这?一遭,叫年幼的即墨浔不得?不与母亲分离,萧贵妃不久便病逝在了西园,天人?永隔。
现如今即墨浔当真?夺了大位,那尘芥和尚的前半句预言,可谓一语成?谶。
但如今他?已圆寂。
遥想几年前,即墨浔杀回上京城,杀出一片尸山血海时,正也是春天,惊雷滚滚的数个?暴雨夜。
她那时被安置在了馆舍里,惴惴了数日,只知馆舍外?是一片腥风血雨,依照他?的叮嘱,绝不踏出馆舍半步。
那一夜,雨势瓢泼,他?浑身血色,在滚滚雷声里,踉跄踏进馆舍昏昏烛光里。鲜血和雨水交织,渗透金甲的每一处沟壑缝隙。随他?踏进屋中,血的腥气极快蔓延开,将她这?屋中淡淡的兰草香一下子覆盖住。
他?一臂挎着他?的银枪,枪上血迹斑斑;另一臂提着一只明?黄色衣袍做的包裹,渗着浓艳的血。他?俊美的眉眼稍抬,哑声笑问她:“稚陵,你猜这?是什么?”
雨水浇透了他?,乌黑发缕缠在苍白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狭长眼睛,疲惫到了极点,却强睁着,甚至眼中含着点得?意的笑。
她知道他?一直血战,现在能回到馆舍见她,必然是事成?。
可当她见他?几乎是支持不住地踉跄了一下,还是不免心头后怕,若是不成?,谋逆便是死罪。
她连忙扶着他?坐下。
金甲碰出泠泠声响,他?浑身冰冷,身量挺拔,她使尽了力气才扶得?住他?,好容易坐下来,低头只见殷红的血从门口一直蜿蜒到她脚下。
不知是谁的血。
对于他?这?一问,她摇摇头,心里却有了些猜测。大约是他?很?讨厌的他?那个?太子兄长的人?头。
他?顿了顿,分明?极其高兴,正要打开那包裹给她看,想了想,动作暂停,说?:“算了,你见到了,晚上要做噩梦。”
他?到底还是没解开明?黄衣袍做的包裹给她看。她只见它?在滴滴答答渗血。
他?累极了,随意地把银枪掷在地上。随着锵的声响,他?不顾身上还穿戴金甲,也倒在床榻上。
好似在如履薄冰之后,终于找到一处安安稳稳的避风港,不必顾及外?界风雨和危险,能够放下心来,安心休息了。
即墨浔其实没有睡,睁着他?漆黑的眼睛,盯着金丝帐顶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又坐直身子。
他?拉着稚陵,隔着坚硬冰冷的金甲紧紧抱住她,眉眼弯弯,脸上沾着血,叫他?的笑也像盛开的曼陀罗花般稠艳。他?像个?孩子,格外?兴奋地告诉她:“稚陵,我要做个?好皇帝。”
她应着声,柔声说?:“殿下一定?会心想事成?,将来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但他?极快又陷入了长长的静默,眼中的得?意和笑意逐渐褪色,方才的兴奋劲也只像昙花一现般消失了。
他?黯然躺下,眉眼间一重无人?堪解的寂寥。
她便猜测:“殿下,是在想母妃么?”
暴雨倾盆,他?两?手枕在脑后,眉眼寂寞如斯,似乎淡淡嗯了声,说?:“我也可以不做皇帝的。只要母亲还在……。”
“若母妃还在,见到殿下长大成?人?,年少有为,心里一定?很?高兴。”
稚陵还想等他?后话?,却看他?已累得?睡着了。馆舍外?是狂风骤雨,她连日的惴惴不安随着即墨浔归来而消失,也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她本以为见到这?样多?血会睡不着,哪知并没有预想之中做噩梦,反而睡得?格外?踏实。
她想,在他?身边,是这?样令人?安定?。
可就在即墨浔成?事那一夜,那位法?相寺的尘芥和尚却圆寂了。
这?尘芥和尚一句谶语间接害了即墨浔和萧贵妃母子离分,也害得?他?小小年纪就要离京远走。即墨浔一度觉得?,定?是皇后母子设计安排。他?本是想去法?相寺杀了尘芥和尚,只是忙于血战暂未理会;岂知他?就圆寂了。
之后好几回,她都听即墨浔深深遗憾此事。
现在他?是堂堂皇帝,往事如烟,悉数都成?了史书上寥寥几字,他?才稍有释怀。
现在,萧贵妃的灵位供奉在法?相寺里,稚陵暗自猜测,他?大约是想提醒自己?,不要成?为先帝那样的皇帝。
祭拜完,出了往生殿,即墨浔也没兴趣吃法?相寺的素斋,便该下山回宫了。
即墨浔问左右侍卫,可曾抓到那只孽畜,侍卫垂头答道:“回陛下,那孽畜钻进密林后不见了。”
即墨浔眉眼深寒,又问僧人?:“寺中此前有见过这?兔子么?”
僧人?纷纷摇头。
即墨浔沉吟时,忽见一道绯衣身影大步上前来,手里提着一只布袋,袋中似有活物挣扎。他?拱手道:“陛下,臣已抓住此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