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梦里惊醒,又怔了好一会儿。那是她十五岁,和爹爹娘亲哥哥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她轻轻摩挲着娘亲留下的白?玉钗,再?睡不下,索性起身?,点了烛,坐在绣架边,又绣了一会儿,心?里才安定了些。
至少她现在,不是无家可归的……未来的日子?,也会慢慢变好。等即墨浔真的出兵南下,收复了河山,她一定要去宜陵,将?这个好消息,祭告他们……
月光已淡隐云层,今日大约有雪,但风声小,不会下太大。
送行长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禁宫。稚陵悄悄望着即墨浔,即墨浔的目光却只?追着那浩荡的车队,目光眷恋不舍。刚刚饯行时?,他端了酒,递给?长公?主时?,摸着杯盏,觉得凉了,便立即叫人重新烫来。
稚陵心?里也有些羡慕长公?主了。
他一定是将?长公?主当成真正的家人,才有这样深厚的亲情;那么何时?……何时?他也会将?她当成真正的家人呢?
这两日,听说平西将?军递来了贺岁的折子?,程绣便跟着水涨船高,连着两日侍奉了晚膳。臧夏在她跟前嘀咕说,有个厉害的父亲,果然就不同?。
泓绿笑说:“谢小姐也有个厉害的父亲,可陛下就不想纳她呢。”
稚陵闻言,手中的针不小心?刺破了指尖。沁出一颗细小的血珠,沾到绣袍上。她轻呼一声,却看血已凝在了刺绣上。
她只?好拆了这一段,重新换了新线绣上。
她想,有个厉害的父亲固然重要,但这个父亲的想法也一样重要。平西将?军,是即墨浔想要笼络之人,可利用?的价值更高;谢老将?军,是一贯追随即墨浔的人,却想与他争权,他自不想让权柄旁落。
等候这许久,未见他来,看来下午即墨浔不会过?来了,稚陵便放下绣针,起身?换了衣裳,打算去竹林深处无名小亭里练琴。
臧夏见状,说:“娘娘,万一陛下过?来呢?”
她是不肯让稚陵冒着雪自己?出门才这么说,稚陵只?笑着摇摇头,穿好了鹤氅,背着琴出门了。盖因她这几日发觉抱着琴太沉了,便抽空缝了一只?琴袋,可以背着,减轻负担。
她背了琴轻车熟路出了承明殿,外头偶尔飘着零星雪花,才过?未时?,天色尚明。路过?二十三孔望仙桥时?,却见谢疏云又在此处练剑。
稚陵驻足悄悄望了一会儿,挪不动脚步,暗自想着,不知她练的这一支剑舞叫什么,虽想去问,可又怕唐突了她,便站在原地,努力记下了几个招式,想等得空时?,找宫中教坊司的姑姑询问一二。
这几日,谢疏云在这望仙桥上练剑一事?,阖宫上下都?有所知,说她立于桥上舞剑,翩然若仙,稚陵觉得,这传言不假。
等她练了两三遍,稚陵想,自己?或许没?什么舞剑的天分,她的招式,只?能记一两个动作。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寻到竹林深处小亭里,擦拭石台石凳,将?雉尾琴放在石台面上,取了琴袋,翻开曲谱,拨起琴弦来。
在幽寂的雪林里,弦铮铮而响,琴音低沉悲哀。
她已练好了开头这一段,不过?偶尔还是会忘了谱子?,叫她烦闷。
在连着弹错了两三回,且都?错在同?一处后,稚陵有些苦恼,练得累了,见四下无人,直直趴在琴上闷声叹气。
若有人在,她要维持自己?端庄贤淑、泰然自若的形象,怎么也不能这么趴在琴上;若有人在,她要呈现最完美?的自己?,怎能练一段曲子?弹错这样多回,……
这也是她挑选僻静无人处练琴的缘故之一。
她虽幻想过?哪一日她在月下抚琴,而即墨浔无声无息站在身?后听她弹琴的情景——可那个情景里,她弹琴该是行云流水,三日绕梁,而不是屡屡弹错,断断续续,还得看谱。
她总希望她足够好,只?要她足够好,……他就会喜欢她。
她直起身?,重新从第一个音开始弹。
可直起身?的同?时?,她一眼就看到,远处模模糊糊几个人影。竹丛掩映,有踩雪的吱吱声,稚陵一凛,慌忙起身?。
再?一细看,最左边的穿着蓝色衣袍,正是首领太监的打扮,那么来人毫无疑问,定是即墨浔了。
他……他怎么会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
稚陵只?下意识抱起琴,头也不回沿着小亭后边这条小径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她所想,她在他的面前——应该是完美?足够好的形象,挑不出一丝缺点毛病。
他应该,没?有发现她刚刚趴在琴上直叹气吧。
总之,她下次要换一个地方了。
从这条路绕回承明殿,便需要兜一个圈子?,走到半路,稚陵恍然察觉到自己?缝的琴袋落在小亭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