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更与何人说
赵野驾来骡车，将韩一搁在应堂的行李搬上车，原婉然则进寝间取物。回到厅堂时，赵野业已搬完行李，面朝屋外斜靠大门，若有所思。 原婉然暗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提高话声，相公。 从前原婉然碍于叔嫂身分、男女有别，不曾仔细端相赵野，之后纷扰迭起，更无心理会他的皮相。今日平心静气打量，直如初次相见，颇为惊艳。 原婉然回神，将头一低，抱紧怀里包袱，相公。 原婉然胀红脸点头，韩一不在这附近，自然她唤的是他。 然而她既然决定依从韩一的双夫安排，便该尽尽人事 呃？原婉然抬头。 他还是老样子，俊脸微带笑意，慵懒不羁，只是瞳眸难得神气认真，如此深深注目而来，似有勾魂摄魄之力，令人迷惑顺从。 从此一阵老长的沉默，原婉然不自在极了。她吞吞口水，低着头，双手僵硬地递出包袱。 赵野接过，稍微掂量，问道：衣服？ 大哥和我都有？ 这几天你就是在赶我们俩人的衣服？ 两个丈夫里，她独独倾心韩一，此心之所向，无能为力，但其余事上，会尽量一碗水端平。比方衣物，她给韩一的那份既是亲手裁制，对赵野便也一般待遇。 原婉然难为情，未曾抬头，却由赵野那声嗯中，听出他有些无措。她心头升起近似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快意，难得赵野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两人坐定，赵野将早已拈在指间的一张纸搁上八仙桌。 大哥一定给了你名单，交代你遇上难事找谁帮忙，但他人脉里或有不到的地方，无法面面俱全，我给你其他名单，以防万一。赵野指向花笺上第一行字，狗尾巴街，金记赌坊，金老爷子。他欠我人情，谁欺负你，找他，他会帮你挑三个人手筋。 不喜欢？那便挑脚筋。赵野随口道，彷佛说的是猪蹄你不中意前腿，那便买后腿好啦之类话语。 那便来文的。赵野提议，揍一顿，爱打落几枚牙齿、打断哪处哪几根骨头，同金老爷子说明，他无有办不成的。 倘若谁欺负你，挑他手筋都不够消气，你且忍着，等我回来找他算账。赵野说，跟着指向第二行字，水井街，长富当铺，尤朝奉。你要想买什么难寻的或昂贵的物事，上那儿问问，去了先讲明你是我介绍的，不要鹞子。 赵野给她一记孺子可教的眼神，鹞子是黑道切口，指赃物。 锣鼓街，留春园。赵野指向第三行字，你闲时进城，若想听戏，上这儿。告诉看座儿的(戏园子的茶役)说你是我媳妇，他会给你腾出好位子。 青蚨祥绸缎庄，葛老板娘。同她说你是赵野荐来的，扯布能便宜两成，再有意无意提起我一向把她当小妹妹，她能按本钱价卖你。老板娘向来坐镇店里，柜台后簪红花穿大花衣裳、满头白发抱孙子的那位便是。 胭脂街，天香阁，薛妈妈。赵野的指尖挪到第五行，女人家的事可以找她，急用缺钱也可以找她。 那儿卖香粉的？ 两人间好容易萌生的温情瞬息消失殆尽，原婉然血气冲上腮帮子，猛地站起身。 还怎么？原婉然瞪着他，暗自嘀咕：有你这样的丈夫吗，让媳妇没钱便找上卖身的地方？ 为夫怎么了？赵野往后靠，歪在椅上微笑，彷佛对她气呼呼的模样瞧得津津有味。 你当我让你去卖身筹钱？赵野挑起一方眉叶反问，又道：男子汉大丈夫，没钱，宁可卖自己屁股也不能卖老婆。 你那小脑袋瓜子，就别费神揣摩这档事了。赵野一脸有些事小孩子不必懂的微笑。 原婉然听赵野说明，情知又误会他，红脸坐回椅上，很过意不去，及至听到回不来、奠仪等语，连忙道：呸，大吉大利。 嗯。原婉然乖乖点头。 赵野说完，提起茶壶倒水喝，原婉然 一只手覆上她低垂的头，霎时她惊异，抚在她顶心的手明明属于赵野，她却在他的手势里品出跟韩一相仿的温柔。 听到赵野说一家人，原婉然莫名受到触动，心头发软。 韩一神色如常，等着，我就来。 娘子。他喊。 后会有期。赵野笑道。那一刻，他眉眼间总盘桓不去的邪气坏劲儿一扫而空，神情清澄明净，只是一个极美的鲜活少年。 刹那她后悔了，从前没能对赵野好些，然而她的心思旋即跳转到韩一身上。 她转身找韩一，想多看他一会儿、碰一碰他衣袖安安心。 原婉然见状，忐忑入座，韩一由衣袖掏出两张纸放在桌面，推到她那边。 韩一的手大而厚实，粗骨节，充满力量。他曾经用这只手在深夜抚过她的身躯，在她伤心时轻拂她发间，危难时扶在她腰背间带她脱离暴雨。 家里的屋子田地俱已过到你名下。韩一说道，如常低沉平静，军饷我会托人捎回，加上田租，够你不愁温饱。 韩家在翠水村算不上富户，但原婉然长年难得有钱积存，这下有屋有田，便不啻于一朝翻身成暴发户。 韩一接着说：你走或留，等我回来再谈。目下你顶着我韩一妻子的名号，你娘家不敢动歪脑筋。 她下死劲盯住契纸，纸面上连个字形都认不出了。她满心疑念，韩一怎么就谈到她去留的问题？ 一个从未有过的猜想在原婉然脑中浮起，蓦然彷佛一脚踩空从高处坠落，她惊疑不定：自己固然不愿离开韩一，但韩一愿意她留下吗？ 你不要我了？原婉然抖索着嘴唇，想找韩一问个水落石出，又怕问出答案自己吃当不住。两个念头激烈交战，她一个声儿没吭，也不知道后来韩一发过什么话，抑或不曾发话。 我走了。他说。 分离或和离，不管哪件事，都叫她腔子里什么东西碎裂了，碎片骨嘟骨嘟往上拍往上涌，堵塞咽喉。 她忘了自己怎么送韩一出门，怎么走到枣树小径路口，目送韩一和赵野驱车离去的。 原婉然从未如当下那般渴望生为飞鸟。 骡车走远了，变成前方路上一团模糊，转进通往村外的大路，消失在路旁成排大树后。 (′?`) (′?`) (′?`) 作者留言分隔线 (′?`) (′?`) (′?`) 我写原妹子这个人物，常想起现实里见过的几个妹子，命运并不怎眷顾她们 那份顽抗坚强可敬可爱，非常耀眼，原妹子身上有我对这一类妹子的祝福：不论如何，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这几日如果有任何动静，绝不是更新，绝不是更新，绝不是更新 请勿作任何形式的剪贴、复制、转载 繁体版：https://www.po18.tw/books/68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