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1 / 1)

李昊驻足了,但他似乎并没有准备转身。他抬起手,看了一下表。 “嗯!”邱凌点头,“苏勤、蒋泽汉、乐瑾瑜三个人,对海阳市精神病院都非常熟悉。但真正能够熟悉到各个程序都了如指掌的,似乎就只有乐瑾瑜了吧?在她没有被释放的日子里,有苏勤与蒋泽汉的海阳市风平浪静。几天前,她出狱了,张金伟就死了。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张金伟被杀案,完完全全是乐瑾瑜一手策划导演的呢?”邱凌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扭头去望身后的李昊,而是直直地望向我。 “紧接着,他们用张金伟被杀案来作为对警方的宣战,并将我给牵连上。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邱凌顿了顿。他似乎并不着急李昊给出的时限,语速并不快,但逻辑清晰,“两种可能吧。第一种,就是想将你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因为目前看来,明天可能就是我被行刑的日子。一个如我般罪恶滔天的家伙接受惩罚的结局,不能有任何闪失。毕竟……”他冷笑了一下,“毕竟在我身上出现的闪失也够多了。所以,我充当着吸引注意力的作用。” 邱凌:“至于第二种,便需要和之前我说的乐瑾瑜很可能是张金伟凶案的策划者联系上了。苏勤、蒋泽汉都不蠢,智商比绝大多数人都高。但他们和乐瑾瑜比较起来,还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对我的了解,对沈非的了解。甚至,还有对你李昊的了解,对海阳市的了解。于是,在别人都觉得刑警们会走入看守所突击审讯我时,她却完全可以猜到,我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定会提出要求走进沈非的诊所,和沈非再来上一次对决。因为……因为……”邱凌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几秒。 邱凌摇头:“为什么李大队不能将之理解成为——她是为了让苏勤和蒋泽汉的逃离,能够顺利地被警方及时发现呢?” 邱凌却没有看李昊,而是继续直直地望着我。尽管我面无表情,心神却因为他提起乐瑾瑜而开始跟随他的话语游走了。他继续道:“刚才沈非说的是很有可能的。乐瑾瑜一念之差,她的世界翻天覆地。甚至,我们可以说,就是在她将我带出精神病院的那个晚上,她就已经从之前那洁白美丽的天使,变身为有着獠牙的恶魔。原因呢?如果要追溯一个原因,那只会是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我的眼神似乎想要穿越我的躯壳,进而掐住我的灵魂:“沈非,你所无法放下的乐瑾瑜,早就死了。从她走出海阳市精神病院的那个夜晚就已经没有了呼吸,从她那满头青丝变成白发的分秒间,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李昊重重地咳了一下,用来打断我与邱凌又开始走入的关于爱恨的议题:“那么,邱凌,接下来,你觉得乐瑾瑜想要做些什么呢?” “她会有什么样的要求呢?”李昊问这话的时候扭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听听我的意见。 “李大队,我不是警察,怎么可能继续这么自作聪明呢?况且,如果我和沈医生一样,说乐瑾瑜的目的可能真的是我,那在你们看来,岂不是又应该理解成为狡猾的狐狸再一次开始耍花样了呢?”邱凌如此回答道。 我“嗯”了一声,接着站起来。我迈步走向精油台前,手指在那一排小小的瓶子上游走着:“李昊,乐瑾瑜确实有很大可能会提出和邱凌有关的要求。但事已至此,你们能否满足她的要求,又似乎是另外一码事吧?” “况且,我们目前所臆想出的警事,又是否真的会发展到如你们所愿呢?只是胡乱推测而已,不是吗?”我说着说着,手指游走,最终落在了木架上的某一瓶精油上,“看起来,都是很波澜壮阔的剧情。但她的目的是不是邱凌,与我,又还有什么样的干系呢?无论是与不是,她的落幕已成定局,后半生在囚牢中度过,抑或被处以极刑。而你——邱凌,就算出更大的状况,也不可能改变你在明天早上要被枪决的结局。” “每个人,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落幕。每个人,也都不可能真的让自己充斥在另一个人整个人生中。我承认我遗忘文戈的时间用了很久很久,也很辛苦。但终究是要忘记的。那么,到那一天,我也一样会忘记乐瑾瑜,也一样会忘记你邱凌。不是吗?” 李昊便开始翻白眼,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你要说啥呢,耽误事。”说完就要朝外面走。 “李昊!”我没应邱凌的话,反倒是喊住了正要 李昊径自白了我一眼:“你还真把自己当多大回事了不成?我们是警队……”说完这话,他也没有直接应承,似乎在犹豫,毕竟将一名即将被处以极刑的犯人逮着到处乱跑,本就不合规矩。也就是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于是,他低头看了一下来电号码,眉头皱了一下。 说完,他挂了电话。站他旁边的赵珂似乎也并不在意李昊接的是谁打来的电话,她往前走了一步:“李昊,我觉得带沈非和邱凌一起过去还是有用的。我们今天的警力充实,让那四个武警专门守着邱凌就是了。” 我将手里这瓶依兰花精油的瓶盖拧上,放到了口袋里,又朝前走出两步,拿起了电话。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安院长的名字。 “沈非,你现在有没有和李昊他们在一起?”安院长似乎很着急。 “添乱,刚打给我,接着又打给你。”李昊闷哼了下。 “什么事?”我问道。 “啊……”我愣了,并扭头望向李昊。李昊也意识到什么,冲我瞪眼:“怎么了?” 第十章 超忆症患者 妄想症又称妄想性障碍,是常见的一种精神病,指有一个或者多个非怪诞性的妄想,同时不存在任何其他精神病症状的一种病症。该类病患没有精神分裂病史,也没有明显的幻觉幻听。极个别患者会出现触觉型或嗅觉型幻觉,但总体来说,妄想性失调者的官能都算健全,行为上也不会奇异怪诞。 木轮村,是本省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落。5年前的一天,当年跟人去伊拉克做泥水工、离开了10年的村民朴志刚,被警方送了回来。这10年,他被那边的武装恐怖分子抓了过去,具体是跟着恐怖分子学会了开枪杀人,抑或被当作奴隶使唤了10年,无人知晓,也没人过问。能够将他解救回来,也是机缘巧合。但是,如同炼狱的3000多个日夜,令他宛如重铸。再次回到家乡,朴志刚却没有感到欣喜,反倒是始终的沉默。 所幸,他只是不声不响而已。于是,村委会的几个汉子专门开会讨论了一下,最终觉得还是让他在村里待着就是。毕竟,他除了沉默以外,也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举动。 木轮村惨案,被公开的死亡人数是27人(两晚合计),无一伤者。凶手的杀人手法极其熟练,每一个死者,都是一刀毙命,大部分尸体还被肢解。当全村村民将朴志刚按倒在地上,愤怒地举起手里的棍棒时,村委会里的老治安员大吼着制止了村民。第二天,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朴志刚被警方带走。一个月后,令村民无比愤怒的消息传了回来——朴志刚因为精神病免于刑事责任。他在非洲的那10年,为了保命,成为恐怖分子的帮凶,掌握了熟练的杀人本领。回到老家后,过往10年血腥的一幕一幕,令他开始出现妄想,并觉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因为知晓他手里沾满的罪恶,而终将他杀死而后快。这一妄想越发膨胀,在他那沉默的世界无法承载后,他终于又一次开始了杀戮。 这起骇人听闻的案件,令省公安厅开展了为期半年的全省“武疯子”专项排查活动。 “不会。”邱凌在努力扭头望向李昊,“朴志刚这种病例并没有任何代表性,他与寻常的精神病人唯一的不同在于,他有攻击伤害人的技能与经验罢了。况且,关于朴志刚的研究一直都挺热门的,每年都有好多学生的毕业论文里,会用朴志刚案来当病例分析。那么,李大队,你觉得他们几个自视清高的家伙,会对这么个病人感兴趣吗?” “有这个可能。”我放下了手机,“安院长刚才之所以打过来就是说这事——乐瑾瑜有一篇关于研究被害妄想症精神病人的论文,安院长看过,其中也提到了朴志刚。乐瑾瑜在那篇论文里说自己有幸与朴志刚进行过10多次单独的会面与交谈,并认为朴志刚是能够被自己软化,甚至驯服的。嗯!驯服,安院长说乐瑾瑜那篇论文里就是用到了‘驯服’这两个字。”,我答应你的要求,带你和邱凌去观音山那边。不过,拜托你们就不要帮我再分析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了。路上,你帮我盯紧邱凌就可以了,不能有半点闪失。” “沈……沈非,带上我。”她冲我喊道。 “李大队,出外诊的心理咨询师,确实是需要带助理才方便的。”邱凌还是在努力扭着头望向身后,他的身体被固定在椅子上后,扭曲的形状像是被他自己虐杀后的那些受害人尸体一般,“如果你不同意,沈非医生可能不能有最佳的状态哦。再说,他的不好情绪影响到我,也可能会让我不能更好地配合你们警方的行动哦!” 我并没有介入他们的争论,反而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朝我办公桌后面的书柜走去。在那书柜里,有一件很普通的物件,而这物件,是我托朋友专程从风城带过来的。本来,它将成为一个礼物,但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美好的东西就能够永远美好呢? “沈非,你鬼鬼祟祟装了个啥?”李昊问道。 10分钟后,邱凌被带上了囚车。和他一起钻进那辆车的,是4名挎着枪的武警。武警们年纪都不大,满脸严肃。他们的世界里黑白还清晰分明,灰色尚不存在。所以,他们的严阵以待,绝不是矫揉造作。 李昊“嗯”了一声,没再吱声。 “嗯!”我应了一声,右手放在鼓囊囊的单肩包上,头却还是望着窗外。那不紧不慢的雨丝中,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的小楼正缓缓消失在身后的暮色街道剪影里。但我再次归来的第一个工作日,似乎并没有结束。 “为什么?”赵珂扭过头来望向韩晓。 “你是说沈非问的那个纯属浪费的‘你觉得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的问题?”李昊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问道。 赵珂:“没错,当时他打了个马虎眼后,就扯着沈非说了一些有点虚的话,露出了他想见黛西这么个话题入口上。接着,包括沈非在内的我们所有人,都一下子觉得这小子的七寸被我们逮住了,压根就没有抓着‘怎么个死法’的问题了。” “是让你们放松的时候吗?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说到这话题,李昊便又有点生气。 “嗯!”韩晓点头,“这两年里,我因为接触过之前那一系列事件,所以对连环杀人犯这个课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众所周知,这一课题,西方所积累的案例研究资料本就很多。而我身边有机会亲身接触到的连环杀人犯,却又只有梯田人魔这么一个非典型案例。所以,我在研究这一课题时,最为关注的,就是邱凌的卷宗。况且,你们也应该知道,如果我想要打听到梯田人魔案的更多信息,不会太难。” 韩晓继续着:“绝大多数的成人暴力犯罪的根源,都是与其童年的灰暗经历有着关联的,邱凌也不例外。但是邱凌的智商明显高于常人,思考问题的方法方式,也因为他对于心理学的造诣而理性规范。于是,我们可以说,他最终在成年后形成的对人生与世界的认知,都是积极向上的。而一切的导火线,是文戈的离世。尽管这一噩耗令他无比痛苦,但他还是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世界,并强迫自己继续冷静。而陈黛西小姐,似乎就是他在那段无比痛苦,却又压抑着偏执的时期,邱凌所主动收割回来的情感转移体而已。” “这个问题,一直也是我琢磨不明白的。但又确实如此……”韩晓顿了顿,似乎对自己缺少自信。于是,她又看了我一眼,见我也正看着她,便吸了口气,“因为受害者都是女性,所以,我们依然可以把邱凌归纳为性连环杀手的范畴。该类凶手分为四类——第一种是力量自信型。这类凶手之所以将受害者杀死,是因为出现了无法控制受害者的情况。也就是说,谋杀不是他的本意,只是有预谋袭击的升级。第二种是力量满足型,他们和第一种凶手一样,谋杀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甚至会取悦受害者,期待受害者在过程中表现出愉悦以及对自己的肯定。而这一愉悦,并没有获得后,他们便会变得很愤怒,进而杀死受害者。” “嗯!”韩晓点头,“第三种连环杀人犯,是愤怒报复型。他们既预谋强奸,也预谋杀人,杀人的目的就是报复女性。邱凌,他一而再再而三想要让全世界人知道自己对文戈的爱,是他自己所理解的无私的大爱。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存在报复这个说法呢?所以,之前我一直认为,邱凌应该属于第四种杀手——愤怒激发型。况且,邱凌也具备这类凶手的一些特征。首先,他的杀戮是早就预谋好了的。再者,他为了表现自己的控制力,还会很认真地设计谋杀,犯罪过程程序化,追求自认为的某种完美。该类凶手还会对受害者的尸体进行第二次侵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种手法,便是将尸体摆成奇怪的姿势。邱凌不正是这样吗?” “愤怒激发型杀手,很多都过着两重生活。对外光鲜的一面,暗地里恶魔的一面。邱凌不正是如此吗?”韩晓语气越发坚定了。哪一种类型杀手时,就会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套入这个格式里去。所以,我们也应该尝试考虑这些表象下的真相究竟如何。” 赵珂插嘴了:“韩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邱凌其实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强迫症啊?” “和你们聊天是挺费劲的。”李昊笑着说,“邱凌有强迫症——嗯,我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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