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寡妇一路上都没出声,望着前方的山路,似乎在想着心事。和她一样沉默的是我,脑子里也始终在思考着一个问题——田五军当日所企盼的探视者会是谁?但想来想去,发现自己的这一尝试有点可笑。目前所了解到的田五军,片面到只是个碎片。他的整个意识世界,就算再封闭、再狭窄,但也始终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有着我们都不知道的与其他人的交集,似乎也非常正常。 我心里微微酸楚:“霍大姐,你在那个湘菜王干活,工资有多少啊?” “给旅行社那边做清洁每个月多少钱?”我继续道。 “嗯!”我没出声了,有个小小的想法在酝酿着——观察者事务所里做保洁的阿姨来来去去始终不够稳定。 我冲他瘪嘴,小声说道:“到时候你那边的清洁也可以给大姐做,人家只给120,你怎么样都要翻两倍吧?” 霍寡妇不知道我们说的什么意思,坐那儿愣着。 年轻人停了下来,扭头看我们。一看他们就知道还是学生,脸上洋溢着一种叫作青春的物质,闪耀并发出光芒来。两个女孩身体都很饱满,如同两颗等待采摘的苞谷。相比较而言,那位男生显得猥琐不少。但他脚上那双限量版的登山鞋与身上穿戴的有点奢侈的装备,又映射着他那富足的家境。 另一个女孩笑着:“不像,你看到过穿西裤出来的驴友吗?” 说完这句话,邵波冲他瞪眼。古大力吐了下舌头闭嘴了。 “是的。”我点头。 霍寡妇这很随意的几句话,让我一下愣了。接着,邵波和古大力两人也一起朝我望了过来,眉头都拧成一团。 “不太可能。”邵波摇头,“这虎丘山森林公园地形并不复杂,也没啥兜兜转转的山路。除非……” 古大力脸色不太好看了,小声说了句:“神经病也不会这么冒失来着。” “下不了多久的,这只是太阳雨而已。”霍寡妇冲我说道。 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行五人都全身湿了个透彻,手忙脚乱地将车斗上方的雨布支好。司机咧着嘴笑:“嘿嘿!想不到我在这虎丘山跑车几年,也有把这天气看走眼的时候。” 邵波却望着身后的山路:“那三个学生不知道现在淋成了啥样。”“不用操心的,他们应该都有帐篷。这些来山里徒步的学生,都挺有钱的,随便一个啥物件显摆出来,又是防水又是防火,听说还能防辐射。”司机边说边踩了几下油门,把三轮车鼓捣得冒起黑烟,“防辐射你们城里人应该比我们懂吧?就是防原子弹核武器来着,也就是说,他们那些帐篷什么的装备,连核武器都不怕,狠着呢!” 我和邵波对视一眼,依然觉得古大力的世界里,逻辑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 于是,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似乎也过得挺快。蹦蹦车在山路上开得并不快,时速最多也就十五六吧。也就是说,从虎丘镇外上山,到我们的目的地——位于虎丘山森林公园另一边的田五军的小屋,大概是30公里。 “这一家子的脑子看起来都不是很正常。”邵波扭头对我说道,“沈医生,也就是说田五军不正常,不单单只是遗传上随了他的狂躁症亲娘出了问题,后天相对来说又比较封闭,没能融入社会,导致他轻而易举地走入了极端的一面。”倾向就会非常严重。那么,因为没有是非观念,他们所认为的对错,便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对错。犯下的错误在他看来,并不是罪恶,甚至他也不会学着如何辨别是非。而最为可怕的一点是,这种人不会轻易与他人建立起坚固亲密的关系,他们很容易背叛同伴。”古大力也严肃起来。他接着我的话说道:“这类犯罪人还容易表达出极度的自我中心,他们的性格冲动、冷酷。并且,他们这些人先天对疼痛有着高度的耐受力。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不单单只对这个世界苛刻,对于自己,也一样近乎残酷。” 我微微笑了笑:“确实有点像。但两人最大的区别在于,田五军没有接受过教育,他走向极端后,呈现出的是我们祖先茹毛饮血的一面,淋漓尽致。而邱凌有高学历,并且在当下社会中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所以,他的疯狂,相对来说会要收敛很多。” “什么叫收敛?”古大力越发激动起来,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肥大的头颅,“沈非,真正的收敛,应该是我这号才对。” 古大力点头:“事实如此,不用费事雄辩。” 说话间,蹦蹦车也开到了那个山坡上方,前面没有了能继续往前的路。远处一个孤零零的土砖砌成的房子,与周围的世界摆在一起显得有点突兀。所幸雨也停了,司机将车停在这条山路的尽头,掏出烟来蹲到旁边,嘴里念叨着:“这破房子里早些年住的汉子应该就是你们刚才一路上说的那人吧?他具体是犯了啥事被政府给抓了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地方晦气,不只现在这么看着古怪,早些年里面还住有人的时候,这地方就阴森森的,也不知道里面住的那人是怎么过的。” 我们应了,霍寡妇走前,领着我们朝田五军的老房子走去。她边走边说道:“我也只来过几次,以前这里还有条小路。现在田五军被抓走了,这小路也长草了。过些年,估计更没有啥人气。” 霍寡妇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一刻的她神色黯淡,一个人默默往里面走。邵波跟了进去。 我捡起个小石子缓步走了过去,将石子扔了进去。没有水波响动的声音,说明是口枯井。大自然是一个很神奇的孩童,它将地下水灌溉到各个不同海拔的岩层,让植物动物们都能够茁壮成长。但对于环境的破坏,哪怕只是一点点染指,它便能察觉到。于是,这些年各地的枯井越来越多。当然,国家的基础工程也让自来水覆盖面越来越广,人们对于井水的需求也不如原来迫切了。没有进一步深挖,也是枯井越发多的缘由。 我感觉身上的汗毛在微微竖立。我在想,尽管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绝对唯一的,不可能相同,但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又总是能够惊人地相似。不同的结果仅仅取决于任一随机或者某一转念。当日田五军与被他囚禁的女人,如果也是蜷缩在这么一口枯井里的话,那么,他会不会也将那女人划开呢? 我转身,屋里的邵波没搭理古大力的大惊小怪,正低着头在寻找什么。 古大力却没有留意这个磨盘,他站在后院一块两三百平方米大小的草地上。与旁边的植被不同的是,这块地上的野草有差不多一米高,而且还很浓密。古大力手里抓了两把草往上一提,扯出了野草茁壮的根茎,根茎上带着黑糊糊的蓬松泥土。 说完这话,他那肥大的舌头将手指上的泥舔了舔。我便有点犯恶心,毕竟有机肥都是些啥大伙都知道。但我没有阻止他,因为古大力做的很多事情虽说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最后证明了也都有他的道理。 他再次左右看了看,鼻头抽动了几下。 可他的东张西望似乎没有收获,最后目光又落在了磨盘上那两把草的根部。他没有将草抓起,反倒是弯下腰,伸出头再次去闻那野草。鼻头抽动几下后,他自顾自地“咦”了一声。 他闻得很仔细,从磨盘边上闻到磨盘中间那黑乎乎的洞,又闻到了磨盘下面那条缝。最终,他直起腰来:“沈医生,这磨盘有点古怪,我们将它掀开吧。” 果然,这石磨被掀开后呈现出的里子一面,还真有些不对劲。按理说,石磨主要作用是碾轧粮食,长期工作后的磨齿一面,应该反而比较干净,有着石子本来有的灰白色才对。可这个磨盘的磨齿面却不是灰白色,反而黑糊糊的,隐隐约约还透着有点诡异的紫红。 “应该是磨过一些乱七八糟的 半晌,他抬起头来:“沈非,邵波……如果我没有估摸错的话,这磨台……这磨台磨过骨肉。” 古大力站直身子,冲我们翻白眼:“就算是警犬也不能闻出几年前有过的气味,再说,我以前也给你们说过,我不是警犬,我只是个康复期的精神病人。” 古大力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奶糖来,三下两下剥开塞进嘴里:“沈医生,我发现其实你也挺傻的。这石磨出口位置在这里日晒雨淋两三年,怎么可能还留下骨肉的颜色呢?再说石头也不是海绵,外面这部分就算被染红了,田五军提点水给冲冲刷刷不就没事了!”我点头:“大力,还能捕捉出一些什么吗?” 那司机耳朵倒也尖,将手里的烟头朝旁边一扔,对着古大力也喊上了:“是啊!不过鬼火是封建迷信,哪有鬼火这么个玩意儿,都是野外的什么元素自己发光。所以只能说明这个位置的那个什么元素比较多,到了晚上闪啊闪的瘆人而已。”这家伙懂得倒还是挺多,看来《走进科学》栏目这些年还是普及了不少东西。 “那就没错了。”古大力边说边再次朝着那堆野草走去,他蹲下,双手伸出,在地上用力刨了几下,最后抓起两把泥土。泥土还是很黑,有点像池塘底的那种淤泥,但是又没有那么干。 他顿了顿:“骨渣,嗯!骨头被磨成的渣渣。” “你看到他磨过兽骨没有?”邵波反问道。 “大姐,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田五军也没必要将没有过水的骨头和肉拿来一起放磨盘里碾吧?”古大力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有生的骨肉才会有这么多的汁液,渗进到磨齿的石头里。” 古大力摇头:“不止是血,还包括淋巴液、体液……以及脑浆这些。”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必须是新鲜的,刚从肢体上被弄下来的,因为时间一长,这些汁液就会结成痂。” 邵波刚说完,李昊便抢着数落道:“一个是山区猎户,一个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妙龄少女,也就你能把他们串联起来。我看你还是开点药吃吃,否则你迟早会变成个精神病。” 古大力的发现让我们都有点犯恶心。按照他的推断,田五军曾经在这屋子后面肥沃的土壤里,撒下过被碾碎的动物的骨肉。 所幸古大力也没有发表其他骇人听闻的看法,只是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发直,望着那个被掀开的石磨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可能那个被他绑回来的姑娘,当日也是用这辆车给拉回来的。” 他所说的破布,是车斗上铺着的一块已经发黑的绿色绒布,上面有着斑驳的血斑与血痕,映射着一个猎户辛劳的岁月。这时,邵波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大步走上前去,用随身带的瑞士军刀将这块绒布缝合在车斗上的线一一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