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波脸色也变了，他低声道：“所以，邱凌开始了用他自认为应该用的方式，成为这座城市中血腥的屠夫。当年他并没有摔死那只野猫，因为没有勇气。于是，他在夜城市里，将落单的女人一一虐杀，就像文戈当年虐杀那只野猫一样。他觉得，当年他就应该做的事情，现在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包房里的五个人都沉默了，因为我们目前揣测出来的完整的邱凌，似乎变得越发狰狞起来。 沉默……我们都在沉默。这是个充斥着各种阴谋论的世界，但又始终是个单纯与简单的世界。我们时不时将身边的一切想得那么复杂，可实际上它可能又那么简单。我们又时不时将身边的一切想得那么简单，可实际上…… 我们被他的低吼吸引，朝他望去，可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将阳台的玻璃门拉上。 几分钟后，李昊走回房间。他点了支烟，大口地吸着，眉头皱得很紧，这一表情在他算是常态。 李昊白了他一眼，接着咬了咬牙，望向了我：“沈非，今晚上想不想再会一会邱凌？” “就问你想不想。”李昊突然吼了起来。 李昊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叹了口气：“局里有几个同事憋着难受，打给我，希望我们再多做点什么，能够在这最后两三天，将目前既定的结局推倒。” “那他们要你怎样配合？”我故意问道。 “八戒，你和大力先出去泡会儿澡吧，我们仨想单独聊聊。”邵波径直扭头对他俩说道。 八戒站了起来，提了提短裤：“你这胖子怎么这么多事呢？要你跟我出去泡会儿就泡会儿。” 八戒怒了：“嘿！小样怎么这么多废话呢？” 李昊又点上了一支烟，他不怎么适合撒谎，尤其是遮遮掩掩的这种撒谎。要他趾高气扬地说着大白话去震慑犯罪分子问题不大，对身边人耍个小心眼什么的，对他来说就是高难度任务了。 “是局里的同事，梯田人魔专案组的刑警。”李昊照实答道。 “确实是想要我们今晚再提审一次邱凌。” 李昊抬起头来：“因为他们无法把邱凌带出看守所，现在唯一能将邱凌带出看守所的人，只有沈非。” “嗯！”李昊应道，“汪局私底下对人说了，目前唯一有可能弄倒邱凌的人，就只有沈非了。所以，沈非的任何要求，市局能够配合的，都将开通绿色通道，先办事后申报都可以。” 李昊闭上了眼睛，半晌，他睁眼望了我一眼，又望了邵波一眼：“你我都有女性亲属，如果，被邱凌虐杀的人，是你我的姐妹，或者母亲女儿，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样看待即将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邱凌？” “然后，邱凌企图逃跑，最好是他还袭击了你们中间的某一个刑警。最终，你们鸣枪示警没能将他震慑住后，果断开枪，将他击毙。”邵波一鼓作气说道，“李队，你们海阳市刑警队都是一些好汉子啊！还真没看出来你们有这血性。” “快意恩仇，是我们作为刑警应该做的吗？”邵波愤怒起来，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没有了刑警的身份，“如果我杀了人，你就可以因此将我的性命夺走，那么，法律制定出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李昊和邵波同时扭头望向我。 “李昊，你去安排吧！我们去那天我们去过的那片沙滩。”我对李昊说道。 “如果他们真的要开枪击毙邱凌，那么，除非他们还将我与你都开枪击毙，否则，我俩都会将真相告知整个世界。”我淡淡地说道。 “李昊。”我打断了他，“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邱凌真的只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呢？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精神病人呢？一个完全 我叹了口气：“李昊，给你的同事们说一声，只要还有一丝丝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 “你斗不过他的。”李昊叹了口气，“不止我，包括我们队里的其他同志都是这么看的。” 39 “其实，你应该说是我们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我淡淡地说道。 “那应该是什么样呢？”我看了他一眼，这平日里给人感觉玩世不恭的家伙认真的模样其实挺有意思的。 我没看他，望向远处天际那涌动的乌云。海浪不大，海风也不强劲。但，闷热的天气，预告着昨天那场暴雨，并没有完全释放开来，并即将再次来袭。 我笑了：“就像一个脑科医生，他一样会头疼。某一个早晨，他端详自己的体检报告时，也一样会发现癌细胞正在吞噬他的生命。他曾经行医的年月里，无数次地安慰过病患，激励对方勇敢面对病痛。但厄运最终袭向他时，他曾经激励别人的那么多话语，对于他自己，变得无效起来。他能够帮助别人，但并不一定能帮助自己。甚至，对病魔了解得越深刻，也让他比别人感受到更多的恐惧。邵波，始终，医生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所认识的这位在你事务所对面开诊所的人是邱凌，以你目前对他性格的了解，你觉得你会不会和他成为好朋友呢？”我反问道。 说完这句话，他将手里的烟头对着远处弹出，那闪耀的暗红，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湮灭。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沈非，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邱凌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你给人感觉是真实的，尽管你的职业是一位心理医生。而邱凌性格是走向极致的符号，尽管他又是一位看起来很平凡的公务员。” 邵波却扭头了：“沈非，他们好像来了。” 从后面那辆车里首先跳下的是两个背着枪的武警，接着被他俩拉扯着下车的是依然被镣铐紧锁着、耸肩弯腰的邱凌。这一瞬间，我突然莫名地产生出一种感觉，我竟对邱凌有了一种很奇怪的亲切感，其中的原因基于文戈。 一滴冰凉的雨水，打到我的脸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拨通了李昊的电话：“带他过来吧！” “挺好，淋湿了彼此都冷静些。”我接着说道，“李昊，给他松开中间的链子吧！” 他走出了七八米，接着望向我的方向：“沈非，我和你是多年的好朋友，有些东西本来可以瞒着你，但是，有两个情况我还是说给你听吧。” 他再次顿了顿，似乎是给我时间思考。没有听到我的异议后，他声音压低了：“第二个情况就是——沈非，今晚的邱凌如果像那天晚上一样，伪装出分裂的人格，有那么一点点暴力倾向的苗头，那么，他的任何过激反应，就会被我们视为想要逃跑，或者想要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伤害……” “我们怎样了呢？这么一个极度危险的犯罪嫌疑人，想要逃跑或者伤害人，我们有权行使我们的责任。”李昊斩钉截铁地说道，“沈非，这一点和上一点一样，你不答应也必须答应。我们是执法者，我们有权力也有义务制止犯罪。” 李昊似乎在那边苦笑，鼻息的声音清晰传来：“沈非，在车上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结论是——我们是警察，不是私刑的执行者。”那，让邱凌过来吧。”我说出这话时候，被松开手铐脚镣之间的细铁链的邱凌，挺直了脊梁。站在沿海大道边的他，在黑暗中远远望去，像一只正在树梢上休息的猛禽。而这只猛禽锐利的眼神，正望向着远处的猎物。 第十四章 如果重来一次 40 邱凌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并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似乎知道了自己即将拿到最终的鉴定报告，赢得这次博弈的胜利。于是，我也笑了，因为他这一自信表象的呈现，让我明白，在我今夜即将举起的武器面前，他将有点猝不及防。 邱凌一愣，那浅笑似乎瞬间凝固在他的脸上。之前在诊疗室里，那副金丝眼镜被踩烂了，所以，这一会儿的他，戴着一副看起来有点滑稽的黑框眼镜，让他这一凝固的表情，在夜雨中显得格外诡异。 “你不会选择结束与我谈话的。”我继续缓缓地说道，“你曾经无数次在意识世界里模拟着与我的对抗和博弈。甚至，你还可能幻想过将我击倒在地，对着我的脸吐上一口唾沫。” “嗯，我们也是应该叙叙旧。”我点着头，“毕竟，你曾经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你的伟大成就了我与文戈的婚姻。你也曾经一厢情愿地认为，文戈能在我这里得到幸福与美满。” 所幸，雨下得更大了，黑色的天幕，让我脸上可能显露出的些许心碎痕迹，不会被邱凌所洞悉。而海浪与海风演奏着的乐曲，也将我语句中的某些细微的颤音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