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刺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他不相信你。”
夏君黎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怕我知道你爹还在——还会想杀他?”
“你会吗?”
你会吗?刺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那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好像要看到他心里。那么久以来,他们都以为单疾泉死了。死了,他便没有办法恨他了,也没有办法再向他追问任何事、清算任何事、比拼出个谁比谁更值得一恨,好像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可是——他现在活了。哪怕是没有办法开口地活着。幸好是还没有办法开口地活着。他还来不及去想——他活着意味着什么,可是现在他知道他活着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刺刺的心里,那度衡的另一头,又有了分量,于是,再也不能毫无悬念地倾在自己这一边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会。”他回答,“我只觉得不公。”
他只觉得不公,不是不公于单疾泉为什么能活过来,而是不公于,为什么活过来的是他,却不是顾笑梦。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觉得不公?他自己——才是最不该被原谅的那一个。如果顾笑梦可以活过来,他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去换。这句话他已不知在心里重复了多少遍,可那永远只是个妄想。
原来瞿安刚才说,“你心里分明有恨”,是这个意思。原来,在所有人的心里,如果单疾泉活着,我都应是不会放过他的。难怪瞿安拼死要与我一战也不肯容我接近这间屋子,更不肯吐露一丝半点单疾泉活着的线索,直到——发现刺刺过来——他才忽然变了主意。他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刺刺。刺刺当然绝不会容任何人伤害单疾泉一星半点——包括我。所以瞿安才终于肯退走,将单疾泉完全地留给了我们。
此时最感到坐立不安的当数已经在一旁听了这半天的卫枫。他早就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奈何那两人只顾说话根本不顾他,他实在连个退出屋子的机缘都没有。这会儿那两人倒是不说话了,可四目彼此相对,气氛实在僵得诡怪,他觉得这会儿再说“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只会越发诡怪,而且——都到这时候了,似乎也太晚了。
“要……要不要……先带单先锋下山?”他试着插了句话,“城里良医多,或许有人能看出单先锋是什么缘故昏睡……”
夏君黎确实看了他一眼。“卫少侠说得没错。”他向刺刺道,“正好马车还在,先带单先锋回城吧。”
刺刺没动:“回城……能去哪?”
她转开眼:“爹的消息眼下还不宜走漏,城里人多眼杂,我不是很放心。”
若要夏君黎说,这会儿就该把单疾泉活着但是昏迷不醒、正在求医的消息放出去,那个“神秘人”若是得知,定消惊慌无已,害怕人若醒过来说出了事实他便无所遁形,便要想方设法要来置他于死地,只消守株待兔,多半能等到他自投罗网。可——他也知道,对刺刺来说,父亲失而复得,眼下又有什么比他的安全更重要?她当然绝不会愿意将单疾泉作饵,哪怕只是万一的可能,她也不会让他再陷险境。
“那就不去城里。”他便道,“如何安置,你决定就是。”
“真的由我决定么?”刺刺抬起眼来看他。
“当然,他是你爹。”夏君黎道,“若要我帮忙,便只管告诉我。”
“如果……我想带他回青龙谷呢?”
夏君黎心中微微一沉,但还是道:“那就回青龙谷。”
刺刺得他这句话,一时反而不知该再说什么了,便默默无声,收拾起途中照顾单疾泉或用得上的一应器具,那面卫枫识趣兼也算找到个理由,忙道:“我去把车套起来。”匆匆向外走出。夏君黎恍惚了一会儿,上前,将单疾泉扶起,准备负他出去。他恍惚于,此时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却又似曾相识——依稀好像,是上一次他要送刺刺离开的时候。